由于沈桦南暂时不能转院,苗安童一家也要负责任,所以他们都在北京租住了旅馆。 苗安童已经很久没有跟父母在一个房间睡觉了。她跟妈妈挤在一张床上,那是久违的感觉,可是她一直在被窝里干流着眼泪,很后悔在医院时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差点大打出手。 妈妈的内心是复杂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乖巧的女儿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沈桦南也同样让她心痛,明明只是一个跟女儿同龄的孩子,却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安童...妈妈最近是不是太少管你了,你才这个样子来引起我的注意?”她突然间这样问。 “你不必管我,反正你们已经离婚了。”她又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说出了违心的话。 妈妈在那一瞬间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女儿已经知道了,毕竟女孩子比较细心,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告诉你是害怕影响你的学习...本来等你高中毕业了,我们再跟你讲,打算把房子留给你,现在你也知道了,你难道就因为这个事情...” “不用讲了,你把我扔给我爸。”她的语气里全是冷漠,那是跟沈桦南学的。 妈妈的心就像裂开一样,她一个女人在医院里不分日夜地工作,如何照顾一个孩子,而且如果带了苗安童,她也无法再去开始新的生活。那一个晚上,泪水和汗水把苗安童的头发粘在脸上,她睡得很不舒服。 第二天一早,苗安童就去了医院。北京治疗血液类疾病的医院比普通医院要严肃得多,住院楼大多都是重疾。她轻轻悄悄地走向他的病房。他一直没有醒,戴着氧气罩,输液架上还挂着好几包没开的药水,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在别人眼里,这都是救命的东西,但在苗安童眼里,这都是要他命的东西。他的妈妈坐在一旁发呆,看见苗安童进来,随意用手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 “阿姨好。” “你好你好...” “对不起。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昨天太仓促了,还没好好跟您讲清楚。” 她没想到沈桦南的妈妈削了个苹果递给她,让她坐下来。“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终于记起来了。桦南以前来北京做移植的时候啊,说很想爬爬高处。我就说去长城呀,等他好了,就全家人一起去长城。”她慢条斯理地诉说着,像是讲给自己听的一样。“我没想到他还记得,而且陪他来的是你。你就不害怕他出事情了我们找你麻烦?” “不怕。”苗安童依旧很坚定。 “好孩子...我不怪你,还得谢谢你,可是也不能这样折腾啊...”她的话里全是酸楚。 “是他自己坚持的。” “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啊?我当了这么多年不合格的妈,已经不了解他的性格了。” 苗安童回答得毫不犹豫,像是连着他的份一起辩解:“他很孤独,他很痛苦。他最讨厌的就是医院,整天想方设法跑出去,还偷偷剪过输液管;他以前天天逃课玩手机,考试每次都是垫底;他喜欢画画,但是从来不交美术作业;他很温柔,但总是用冷漠的方式来拒绝别人...现在的他绝不是你印象中的他。” 沈桦南的妈妈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不敢相信这都是她儿子做出来的事情,沈桦南初中的生活,除了读书和治病几乎没有其他。 “我想陪着他,就算你们已经快要放弃他,想另外过上平凡的生活,我也陪着他。”她有点颤抖地说出这句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肉麻的话她不喜欢说。他的妈妈小声地抽泣着,握住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静静地看着陷入昏迷的沈桦南,如果他能听见自己的话,那岂不是太矫情了点。 沈桦南永远不知道苗安童有多么喜欢他,这种喜欢比他所想象的多出一万倍,她愿意毫无条件的对他好,即使他一开始对她不理不睬,苗安童也会自己挨上来,只有这样的女孩,才有机会听到他那句难得的\"我喜欢你\"。他对待在乎的人的性格,已经习惯了卑微,卑微得一直道歉,可是苗安童不需要这样的道歉,她只要沈桦南能跟她讲话就足够了,原因只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好的沈桦南只有一个」。但她一直不明白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包括平凡无奇的自己,在沈桦南的眼里,就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住了一周的院以后,尽管沈桦南的生命体征已经渐渐回复,但是稍微磕碰就有淤青,高烧一直不退。他们小心翼翼的用轮椅送他上飞机时,这个暑假,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了一大半。 他们推着轮椅在机场里行走,他还带着氧气罩,周围的人都用好奇或是怜惜的目光看着他们,然后迅速避开。苗安童静静地跟在后面,由于父母都在,所以不敢去照顾他。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注视着,她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上飞机吗?!”她妈妈用力扯了一下女儿的衣袖,责怪女儿没礼貌。沈华升突然哭了,哭得很厉害,蹲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 “桦升不哭,一会到了就没事了...”他妈妈已经烦得焦头烂额,又要转过身去照顾小儿子。苗安童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先走,我来对付他。”他们担心地先离开,苗安童低下头,看着沈桦升哭。 “你没完没了了?你哥生病了你还这么不懂事。”她用长辈一样的语气讲,其实她第一次对付小孩子。 “不行啊...他会死的...上飞机会...死的...”小孩子哭得断断续续,说话含糊不清。 “你什么意思,还咒他死?”苗安童用力拍了拍他的头。 “会感染啊...妈妈说...不在医院...就会感染啊...”他把这几天忍住的眼泪都一次性哭出来,就连小学的孩子都知道,沈桦南一出院就会感染,她这么大个人却不明白,跟他一起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回去就没事了,别哭了,你哥不会死的。”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她用力把他从地上拉扯起来。 “让妈别走了...再走...就感染了...等不到...回去...”沈桦升就像听不懂一样继续说着,用尽全力赖在地上,就跟三岁小孩一样任性。苗安童知道他真的很喜欢沈桦南,他害怕沈桦南一离开医院就会死,就算把哥哥捧在手心里也害怕摔碎。 “那我跟你保证吧,我们拉勾,沈桦南肯定没事。”她肯定地说。 “你怎么保证...”他将信将疑。 “我就是知道。偷偷跟你讲,每次他都会醒,他舍不得离开的。”她学着用电视剧里哄骗小孩的口吻跟沈桦升对话,没想到这个天真的孩子真的信了,抽着气慢慢站起来。 在飞机上的时候,苗安童问沈桦升:“为什么那么喜欢哥哥?” “因为哥哥对我好,比爸爸对我还好...”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想哭了。 “他怎么对你好了?” 沈桦升的眼泪开始飙出来,“他把好吃的都给我...”苗安童哭笑不得,都说小孩子好哄,沈桦升是她见过最好哄的,给他吃点东西就被收买了。“还有呢?” “我干了坏事妈妈要打我的时候...他挡在我前面妈妈就会立刻停下来...” “他会做饭,比妈妈做得都好吃...” “我被老师罚写检讨,他晚上不睡陪着我写。” 原来沈桦南对他的好,只是他不说,其实心里都知道,苗安童不喜欢沈桦升,但是现在对他有了那么一丁点好感,她摸了摸沈桦升的头,炫耀似的告诉他:“我之前被老师罚检讨的时候啊,沈桦南全都帮我写。” 沈桦升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就像看怪物一样:“你真厉害,比我还厉害...”苗安童得意地笑了。 沈桦南一直疼醒又昏睡过去,苗安童看见沈桦升睡着了,偷偷跑到他们的座位前面,沈桦南的妈妈捂着脸在流泪,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让她不敢去正视。 “阿姨,跟你换个座。”安童压低声音对她讲。苗安童的妈妈从前座扭过头张望,有点放不下心来。 又坐在离沈桦南的旁边,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她把沈桦南抱在怀里,轻轻地揉着他的手臂,轻声对他低语了什么。沈桦南模糊的点了点头,任由她摆布。她妈妈看着这一切,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子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女儿在身边,苗安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下机了以后他们迅速赶往医院,刘医生站在医院门口接救护车,看见他这幅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经过半个月的观察期沈桦南的命总算是保住了,苗安童的一整个暑假就这样在忐忑中度过。 「视角」 苗安童。 我后悔了,要是时间能倒流回我们出发那一天就好了。 我看着他皱眉紧闭双眼,其实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完全帮不上忙。他的额头好烫,手却冷得像冰一样,我看见他的手背有一小片出血点,轻轻抚摸着,不知道那里会不会疼。 我的头上还扎着南南那天给我的橡皮筋,不知道他为什么手上会戴着橡皮筋。对了,还有我的防晒霜,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书包里。 昨天出门的时候,我在洗手间里打扮了很久,我问他我把头发剪成短头发好不好。 “就像谢杨那样的。” “为什么?” “因为觉得像谢杨一样...会好看。” “不好看。” “啊...?” “现在这样就好。” “那...说实话,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我忐忑地问出这句话,用手捂住脸。 “还好。” “‘还好’...是?” “我喜欢。” “离题啦,我问的是我长得怎么样!”他看起来有点为难,难道他觉得我长得很丑吗。他低头抱住我笑了,我觉得有点窝火。 “我没有在开玩笑哦!” “好看好看...” “肯定是假话!” “那...不好看?” “我要生气了。” “你很在意吗?” “一个正常人都会在意吧!” “你的眼睛很好看。” “真的?” “嗯,像藏着星星一样。”他拨了拨我的头发,“所以,以后看书玩手机不要挨太近了,不然戴眼镜就不好看了。” 我得到这个答复有一点点满意,但总有一种被他忽悠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