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抱着怀中的小姑娘,就像小时候抱她一样,那时候她还是个团子,跟着祖母入宫,玩累了靠着廊柱打瞌睡,他就这样抱着她,怕她磕着碰着。 那时候她祖母还是先帝宠爱的妹妹,而他的母亲许贵妃只是个亲王侧妃,许贵妃见他喜欢和她玩儿,很高兴,“韩家那姑娘很会讨皇上的喜欢,你多跟她玩,也学着点儿。” 许贵妃啊…… 秦湛的胸膛像被捅入一把刀,不停地往外淌血,时间越久胸膛就越冷,但时间还没有久到让他麻木,此时想起来仍是一阵钝痛。 这些日子,唯有那日在云裳馆,今日在这里,秦湛抱着韩清澜,她的身体又温又软,这份和情.欲无关的熟悉触感将他的理智拉回来,让他察觉到前面这些年也不全是虚无,终归有些是真实的。 怀中姑娘突然朝他笑了一下,带着点讨好,努力着隐藏恐惧,并不是她对着周扬应该有的反应。 秦湛心里觉得不妙,她怕是看破他的易容了。 韩清澜的确看破了。 其实秦湛这易容并不高明,不过是粘了假胡子,将面色涂黄,再将两边的外眼角和下眼睑相粘,看起来蔫眉搭眼,整个人相貌气质就大不一样了。这样的易容变装并不能持久,而陈若非在介绍秦湛时说的是“我的同窗好友”,可见陈若非是知情的。 韩清澜推断,秦湛和陈若非是为同一件事而来,但这并不能使她心安。毕竟在她前世的记忆里,秦湛能杀生母,弑亲弟,且杀人时通常脸上连点表情都没有,跟切瓜剁菜一样利落而熟练。 更何况,她前几日才被秦湛撕了衣服,还被挟之以生死。 如今深夜,对他来说杀人不过是个顺手的事儿,韩清澜心头发虚,她努力朝秦湛笑了一下,“谢谢你救了我啊……麻烦你先放我下来。” 秦湛看她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他一个心气不顺就杀了她,心头无奈,此行事大,他不能在此时表露身份。 这里是韩家花园极偏僻的一处,并无坐的地方,秦湛从怀中抽出一本书,打开了放在一块石头上,才把韩清澜抱到上面去。 韩清澜不知秦湛要作甚。 她心里很急,先不说在这里喊人是否有人能听到,就是喊到人了,看到她穿着睡衣和陌生男子半夜独处,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脚上传来的触感让韩清澜本能地缩脚,却又被拉住,低头一看,秦湛正用帕子擦她脚上的泥土,“你鞋子呢?” 本是极温柔细致的动作,韩清澜心中恐惧却更甚,记忆里秦湛杀人之后一定会擦刀,也是这动作,也是这帕子。 秦湛,到底要干嘛? 秦湛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掉脚上的脏污,又想起这是个没良心的,白天的时候竟然和陈若非说,小时候是他拿糖骗她。不由生怒,手在她腿上掐了一把,沉了语气吓她:“问你,鞋呢?” “唔!”韩清澜呼痛,越发为惹怒了他而心惊,脑子里却生出一线天光,“掉了,刚刚跑过来的时候掉了。” 秦湛果然顺着问:“掉哪里了?” “那儿,我从那边跑过来的。”韩清澜指着一个方向,此时乌云重新蒙住了月亮,四处都是漆黑一片。 “等我。”秦湛边说边往那边去。 一,二,三,四,五,六……二十一,二十二,韩清澜数到二十三,听到“扑通”一声,终于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井,先让他呆一夜吧。 * 韩清澜路上遇到来寻她的丫头,铆足劲儿跑回了清荷院。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片,舀水灭火的犹拿着水盆,反应慢的脸上一片茫然和惶恐,还有吴婆子这种自知有亏,看到韩清澜便呼天抢地想要挣表现的,“小姐,我的小姐呀,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您要是有点什么事儿,奴婢也不活了!” 说完又“呸呸”两声,顺带扇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就知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 “银霜,点气死风灯。”韩清澜懒怠理吴婆子,口头吩咐着银霜,人急急地回屋里找鞋穿。她扫一眼屋里,地板上淌着小股的水,蚊帐被烧得只剩下半幅,油灯还在桌上放着,甚至曹妈妈进屋时用作问路的那颗石子也还在。 除了守门的吴婆子,一院子都是些小丫头,最大的就属兰儿和银霜,此时看到韩清澜脸色镇定,全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跟这她转。 韩清澜一边穿鞋,一边对后头的丫头们冷声吩咐:“把这屋子守起来,里面的东西谁都不许动,如果明天东西多了、少了,或者位置不对了,拿你们试问。” 往日韩清澜耍脾气时动辄摔打东西,那种时候丫头们自然害怕,但此时明明她面无表情,说话时也并无激昂的情绪,被她眼风扫到的人却都比往日更臣服,都不自禁地垂头,恭顺答道:“是,小姐。” 气死风灯是用桐油纸糊的灯笼,夜间走在室外的时候便不怕风吹,银霜提着灯,小跑着跟在韩清澜后头,问:“小姐,去哪里?” 韩清澜没想到曹妈妈力气那样大,她和银霜两个都没能扭住她,但她觉得曹妈妈不会逃跑。首先,曹妈妈的头脸从头到尾都是蒙着的,她必然心存侥幸;其次,曹妈妈是官府记档的韩家奴婢,奴婢私逃是重罪,主家抓住了可直接打死的。 但是为免夜长梦多,她得立刻去祖母那里,派人出府去拿人。 韩清澜几乎是跑到了仙木堂门口,也不用银霜,她自己一边喘气,一边将门拍得“梆梆”响,“开门,是我!” 仙木堂的规矩到底比清荷院好些,守门的听到是大小姐的声音,赶紧开了门:“大小姐,您这半夜三更的是?” 韩府的园子修得极大,里头依山就势,树木葱茏,以至于清荷院的闹腾竟然没有传到仙木堂来 “我有急事找祖母。”韩清澜说着就往里头走。 韩府的下人都知道老夫人有多疼爱这个孙女,平日里就算知道很多事情是胡闹,也从来不敢阻拦,这会儿守门的婆子却拦住了韩清澜,“大小姐,您不能进去。” 韩清澜很意外,挑眉看那婆子,“我屋里半夜遭了贼,还妄图点火烧死我,我要去找祖母做主。” “大小姐,您知道的,老夫人身体不好,您若是闹醒了她,今夜就决计再不能入睡了。”守门的婆子十分为难,却半分都不挪动,“兰嬷嬷说了,谁都不许扰了老夫人睡眠。” 韩清澜知道兰嬷嬷一辈子都衷心服侍韩老夫人,但此时下人谨遵兰嬷嬷的令,违抗她这个正经主子,更是无视她所述的事又多严重,让她心头十分不舒服。 婆子的话不假,韩清澜也心疼祖母,罢了,如今实际上是兰嬷嬷管事,于是韩清澜改口道:“那我不找祖母,叫兰嬷嬷给我出府的对牌,再给我几个人去将那人抓来就行。” 婆子眼见韩清澜脸色转沉,生怕这位小主子立时动怒,不禁用手抹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道:“扶云居里的张姑娘半夜突然腹疼难忍,那边的小丫头着急忙慌地过来求救,兰嬷嬷就亲自过去,和老爷一同送张姑娘出去求医了。” 就这么巧? 韩清澜并没有像婆子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她回忆起前世的这一晚,当时清荷院火势很大,她在火中受伤,本来就心中苦楚,韩怀远却直到第二日上午才过来看她,更有下人透露韩怀远一晚上都在照顾张姑娘,那之后,韩清澜对父亲就生出了跨不过的怨愤。 此时看来,韩清茹这病多半是假的,而韩清澜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被她一次一次地离间得越来越远。 时不待人,韩清澜不愿再和守门的婆子歪缠,转身将银霜手里的灯笼提过来,也不管银霜跟不跟得上,奋力往宿客的清风苑跑去。 表哥陈若非带来的那些人不可能全是秦湛的,总有陈府的家丁可用,她要去借几个人,然后拿出她韩府嫡女的威势叫开出府的门,直奔下人院去捉拿曹妈妈。 “表哥,借两个人给我!”韩清澜渐渐有些心急,拍门都大力起来。 “我要——”里头的人仿佛不需要反应时间,门突然就打开,韩清澜拍门的手落在了开门的人身上,触手是温温的胸膛,结实而精瘦,还带着点湿润,仿佛是刚沐浴完毕。 “韩大小姐,半夜三更敲男客院门?”男子的话里带着嘲讽,往前一步,使韩清澜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韩清澜针扎般收回手,惴惴地抬头,视野里的男子胸怀半敞,正在擦拭湿润的头发,望着她的眼神冷若寒冰。 要死了,秦湛是怎么爬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