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这小郡王也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之事,才有此一问。 夭夭把双手伸过去,道:“大约是的。” 孟菖羽一看,立刻睁大了眼睛,小脸露出怒色。 菖兰郡主那十根手指生得极美,如刚抽出嫩尖的春笋般,又白又嫩。只是,她涂着丹蔻的十个指甲盖,却并不那么圆润漂亮,边缘处似被什么东西磨得十分尖利,带着层薄薄的毛边,中指和食指有的地方还结着褐色的痂,应是破皮流过血。 她一个娇生贵养的郡主,平日不会干什么粗活重活,哪里会受这样的伤。看样子,宋引的托梦之辞只怕有一些依据,这菖兰郡主被钉入棺材时,极可能还有一口气,只是那口气极微弱,被人误以为死了。 等棺材埋入坟中之后,这位郡主才慢慢醒了过来,窒闷中,疯狂的用十指去划棺材盖呼救。这荒山野岭里哪里会有人救她,就算真听见了也没人敢救,除非像今夜一样遇上挖坟偷宝的盗墓贼。 菖兰郡主显然没有遇到,最后被活活闷死在了棺中。 所以她才有机会借她的身体,还魂成功。 这样残忍的事实,夭夭自然不能向孟菖羽道出,便道:“险些闷死在里面,多亏一群盗墓贼将我挖了出来。” 孟菖羽腾地站了起来,如炸毛的狮子般,挺剑怒道:“那个妖妇,我定饶不了她!” 夭夭惑然,问:“哪个妖妇?” 孟菖羽对她“失忆”这种智障行为已见怪不怪,霍霍磨着一口小白牙道:“还能是谁?就是咱爹从温玉楼里纳的那个狐狸精!” 夭夭这才知道,西平侯除了原配夫人姜氏,还有两房妾室。孟菖羽口中的“狐狸精”就是西平侯最宠爱的小妾柳氏。这柳氏出身青楼,很有一套狐媚手段,不仅把西平侯迷得七荤八素,还自称会道术,能驱鬼降妖,保家安宅,西平侯几乎去哪里都要带着她。 菖兰郡主上吊死了之后,柳氏说她命格凶煞,大不祥,恐要侵犯家宅,滋扰家主。西平侯起初不信,做主把爱女的尸身摆在了府中灵堂,谁料当夜便被鬼压身一般,噩梦不断,四肢无法动弹,喉咙似被什么东西扼住,呼吸困难,耳边还萦绕着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像是一群恶鬼从地狱里朝他扑来。 次日,幸好柳氏制的一碗符水下肚,才让他安宁下来。西平侯便听从柳氏建议,把这个令他蒙羞的女儿钉入棺中,草草埋到了荒山里。为安全起见,柳氏还在棺材上贴了几张镇鬼的符纸。 柳氏立了一大功,西平侯越发对她言听计从,连这次夜猎也将她带了过来。 夭夭听得脑仁发疼。看来这西平侯府也非清净之地,光一个柳氏,日后就够她小心提防了。也不知那柳氏道术修炼到了什么水平,会不会窥破她的身份。 至于那西平侯,夭夭以前对他印象不错,本还指望着能得他这个“侯爷父亲”的庇护,如今看来,多半也是个惜命怕死的窝囊废,和五年前的宋引差不了多少。 说到宋引,夭夭突得想起另一桩紧要事,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有些紧张的问:“那方才在山上,宋引为何要说我是她的未婚妻子?” 孟菖羽歪着脑袋想了想,一盆冷水泼下:“大约是怕你想不开,再跑去上吊吧。” “……” 这小郡王毕竟还是个孩子,夭夭猜着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便转了话题,问他西平侯府的其他事了。 季侯孙带人匆匆赶到另一处乱坟堆,果见自己手底下那群夔龙卫被赶到了坟外,一列白袍玄甲、背负长弓士兵目不斜视的守在边上,阵势肃穆,不允任何人靠近。 这些士兵的额间,皆束着一条玄色抹额。抹额正中,以金线绣着极简约的玄武神兽图腾。 这条抹额,整个大邺朝没几个人不认识,乃是拱卫着京畿、战斗力十分凶悍、深得圣上信任的玄牧军的标识。 季侯孙显然也颇为忌惮,并未直接纵马闯进去,只在五步外停下,强压着怒气问:“这片坟地分明是我们夔龙卫先占领的,你们玄牧军怎能公然抢地盘?” 那些士兵宛如石雕,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依旧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 季侯孙大为窝火。与他同来的夔龙卫劝道:“督使,我看还是算了吧。就当让给他们了。这山上有的是荒坟,咱们再找便是。” 另一人也劝他:“听说今夜圣上在营中遇袭,险些被邪物所害,玄牧军便是奉命来追捕那邪物的。此时若与他们发生冲突,到时他们抓不到刺客,怪罪到咱们头上,咱们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这话倒是有些说服力。只是这季侯孙平素嚣张惯了,这些年又一直奉命在各地行督查之职,地方官员都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珠宝美人他要什么送什么,不敢得罪半分,更助长其气焰。这两日他刚调回京城任职,周围人也都是一片奉承,还没人敢当众拂他面子。 如今当着手下人的面在玄牧军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被抢了地盘这种屈辱之事,脸面大失,他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因而,虽听进去了劝,他依旧不甘的道:“怎得?你们都怕玄牧军怕成这样?咱们夔龙卫何时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那两名夔龙卫皆是一脸菜色,一人感叹:“督使刚刚回京城,大约还不知晓如今掌管玄牧军的是谁罢?” 季侯孙道:“是谁?” “乃穆王世子,穆玄。”那夔龙卫颇是牙疼的道。 “是他!他不是……”季侯孙微吃惊,脸色变幻莫测,终没敢说出后面的话,硬吞了回去。 那夔龙卫觑他一眼,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穆王坐镇典狱司,圣上又对这个外甥极疼爱,别说都督,连干爹他老人家都敬穆王府三分。咱们切不可落了把柄在他们手里。” 季侯孙自知其中厉害,只能忍气吞声,带着一群夔龙卫扫荡了另外几处荒坟堆,满载而归。 进了夔龙卫大营,得知宋引还没回来,大是失望。可张目一望,见他帐中灯却亮着,外面还守着吴刚,心中一动,立刻迫不及待的召人打探了几句。 夭夭已从孟菖羽口中打探了不少西平侯府的情况,待会儿应付西平侯那个老糊涂应该足够了,现下她最担忧的反而成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柳氏。 不知为何,这个人总令她产生一股极强烈的不安。且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围猎渐接近尾声,这种不安感不轻反重。 既已达到目的,夭夭也没理由在强留那小郡王在帐中与他大眼瞪小眼,便放他出了帐。 孟菖羽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带上佩剑和弓箭等物,叫上几名相熟的夔龙卫,上山找宋引猎鬼去了。 帐中安静下来,夭夭这才呼出一口气,只觉四肢百骸都是酸的,软趴趴的伏在案上,再也不想动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夭夭当是宋引回来了,吓得立刻惊坐起来,谁知等了许久都不见帐门口传来动静,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止歇了。 看来,回来的这波人不是宋引。 她又泄了口气,无力的趴回了案上,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吴刚愤怒的声音隔着帐门传来:“这帐中是宋副使的家眷。副使说过,他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他营帐半步!” “家眷?”另一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你蒙谁呢?我看那女子分明就是野鬼所化!我是奉都督之命来验人的,你有几条狗命,也敢拦我!” 这声音……是季侯孙! 夭夭打了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 来人的确是季侯孙。他今夜在玄牧军那里受了气,心情很是不好,直到刚才回营时探听到宋引帐中竟藏着那红衣美人时,那些不快登时烟消云散了。 于是回帐中匆匆换了身崭新的衣袍,又洗了把脸,便饥渴难耐的寻了过来。 这季侯孙虽刚入京没两天,可进长安城当晚,连自个儿的府邸都没回,便跑到温玉楼夜御七女,连续两三日,夜夜如此,可谓一战成名。以至于整个夔龙卫卫所都知道他是个离不开女人的淫棍。 此人不仅好色,还喜欢被人奉承,眼里容不得沙子。宋引与他本无嫌隙,只因在他的接风宴上拒绝为他作诗颂德,便被他记恨上了。 也因这个缘由,今夜在山上遇见宋引怀里的美貌女子时,他惊艳之余,心中的欲念和嫉恨也如烈火烹油,不可收拾。 到底是出身高贵的名门贵女,玉颈如雪,面颊如月华明静,一颦一蹙皆楚楚可怜,肌肤娇嫩的像新抽的柔荑,仿佛能掐出水来。他常年在女人堆里厮混,光看皮相,就能想象出那具身体该如何的令他销魂快乐。 而另一层快感的来源,则是他将宋引的女人压在身下时,那种心理上的快感。 季侯孙对吴刚早有提防,此刻见他阻拦,大手一挥,立刻有几名亲随从暗处闪出,将吴刚打晕拖了下去。 夭夭心跳如鼓的贴着帐壁,听外面静悄悄的,吴刚突然没了声息,心猛地一沉,便知道事情不妙了。 这里是夔龙卫的地盘,没有宋引,季侯孙随便捏造一个罪名,便能将她治得死死的。就算呼救,也不会有人理会她。 脚步声近,一只手拨开帐门,季侯孙那张阴险邪气的脸出现在后面。 夭夭浑身力气似被抽干,睁大瞳孔望着这张注定将成为她一生噩梦的男子面孔,险些靠着帐壁瘫倒下去。 她这副模样在季侯孙看来,愈发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只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她揉进骨子里才好。 “山上暂别,美人别来无恙。”季侯孙双目淫光大放,仿佛捕捉猎物的猎人般,饶有兴致的问候。 夭夭想动,双足却动不了分毫。极致恐惧下,她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等等!” 眼见着季侯孙在一步步逼近,她突然惊叫一声。 季侯孙充耳不闻,继续朝她逼近。方才进帐那刻,一看到她这副柔弱无骨的身体,他胯间之物便已兴奋的□□,下腹更是涨疼的难以忍受。他早就等不及了。 夭夭岂会没发现他身体的变化,作呕之余,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你先出去。我要换身衣服。”她憋出这么一句。 “这身就很好看,就当咱们的喜服了。”季侯孙已粗鲁的抓住她手腕,要将她往榻上拉。 夭夭被他攥得生疼,又挣不开,眼见着就要被他拖到榻上,惊慌间,抓起一旁的烛台就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烛火烧得正旺。季侯孙冷不防被滚烫的蜡油烫住下面皮,眼睛也险些被熏着,惨叫一声,本能一缩手,伸手去摸脸。 趁他没反应过来,夭夭发足便往帐外狂奔。 季侯孙行此龌龊之事,自然不会宣诸于众,因为外面的夔龙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女子是宋引带回来,并未阻拦。 因跑得太急,夭夭被裙裾绊倒好几次。她早忘了痛,跌倒后便手脚并用的胡乱爬起来,拎着裙裾继续狂跑。 身后很快传来喝叱声与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想来是季侯孙带人追了过来。 夭夭便往山上跑。毕竟与平地相比,往高处走会消减马的速度。 这已是今夜第二次奔命狂跑,以菖兰郡主这副躯壳,根本经不起这么消耗体力。果然没多久,夭夭便胸口窒闷,脚如灌铅,再也跑不动了。她便跌跌撞撞努力的往山林深处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渐渐眼睛发昏,汗如雨下,从喉咙到整个前胸几乎窒痛的无法呼吸,两只脚也彻底崴了。 急促的马蹄声从四面迅速包抄而来,她已无路可逃。 夭夭绝望的靠着一颗大树滑下去。颓丧的想,早知兜兜转转都逃不过如此下场,她就老老实实的当一只鬼,再也不想做人的事了。 密密匝匝的火光和大批人马齐齐涌来,围成一个整齐坚固的包围圈,将她困在中间。和方才宋引困住她时一般无二。 夭夭摸出藏在袖中的那根银簪,紧攥在手里,轻闭上眼睛。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一点声响。等了许久,都没有季侯孙的声音传来。 夭夭惑然睁眸,只见刺目的火光中,立着一道身穿月白缎箭袍的人影,腰束玉带,臂挽强弓,右手始终按在腰间宝剑上,乌发以一根锦带半束着,被风吹的飘逸飞舞。发间,则绑着一根玄色的抹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