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顾,行二,名珣,表字毓朗。 末世爆发距今已三月,今日恰巧,九月初八,我的生辰。 这天风轻云淡,连空气里的硝烟味都如此迷人,我睡了一觉。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秉承家师遗训,恪守君子之德,从不乘人之危,但睡了宋一觉的事,让我不禁陷入沉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品行不端。 我把当时的细节掰开揉碎,一点一点的分析评断,结果我却有了欲念,我不能理解,另一位当事人也不能给我答案。 那日之后我们于风雪山巅决斗,他近身搏击之术极为精妙,出手既快且狠,我战得酣畅淋漓,凭借内力略胜一筹。 但我心有愧疚,打斗中略一分神,险些被他拧断头颅,我反手一击中他肩膊,他吐出一口血疾退几步,与我遥遥相望。 他看我的眼光极为清明,也似烟雨淡漠,同他看那些行走的死物并无不同。 我心神巨震,不禁有些恍惚,从梅林初见,我二人结识三月有余,性情相投,可说相见恨晚,到底如何走到这一步? 说到此,不得不提一句,我并非此世中人。 我生在瑶南,长于淮海,乃泾天门下顾氏子弟。 泾天门盛行推衍之术,其中百家又以顾氏为最,常言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此话不假,我六岁那年家中突逢巨变,一场恶战,顾氏子弟十不存一,母亡父丧,叔叔将我兄弟二人带往姬陵雪山,拜于家师尹长庚门下,并发下血誓,勒令我二人不得报仇,不得寻亲,从此以后与顾家再无干戈。 言罢拂袖离去,一生再未得见。 阿兄顾珽年十岁,身体孱弱,为家师好友妙空长老带往深山古刹避世养身,我则跟随家师长住姬陵雪山。 山中不觉岁月悠长,何况姬陵雪山积雪终年不化,梅林四季常开,只道岁岁相似,年年相同。 在此与世隔绝,唯有一月一封的书信寄予灵猿带去深山,兄长每每回信,字里行间多提及山中景致变化,想来是卧病的床榻能将景色尽收眼底。 我常道,但愿有一日你我兄弟二人相逢,届时阿兄定要与我痛饮三杯,共赏这姬陵的梅林清雪,天水一色。 阿兄回信时言辞开怀,引以为约。 幼时懵懂,未尝明白家破人亡四字何等沉重,年岁渐长,又有家师庇佑,兄长宽慰,只觉世界无甚烦恼。 家师性情孤冷,教习严苛,每每考教总叫人叫苦不迭,我在他膝下长到一十四岁,那年妙空长老到访姬陵,带来了阿兄的骨灰。 我不记得当时心情如何。 这个世上同我最亲近的人,八年未见,再相逢已是生离死别。 阿兄的墓碑是我亲手所刻,雪大风急,我不管不顾,踉跄着将他葬在梅林深处,正对天水一色的湖泊。 我举着酒杯说,阿兄,这三杯酒我还同你喝。 第一杯,敬你,有阿兄在,小弟从不孤苦。 第二杯,敬阿爷阿娘,你此去若看见他二人,且代我问好,莫说我此刻哭相,难看的紧,就说弟弟平安安好。 第三杯…第三杯,还是敬阿兄…… 阿兄…… 跪了多久,不记得,大悲之下心神恍惚,辨不清雪是飘着还是停了。 家师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他撑着一把伞,将我从雪地里拔起来,拍干净我身上的落雪,叹息道:“命数已定,你务虚挂怀,世间人人皆是如此,来之渺如微尘,死生天命,复归自然,爱惜已身,方能使逝者安息。” 十四岁,我将阿兄葬在雪山梅林。 十六岁,我下山收敛家师的遗骸,葬在阿兄旁边。 家师也留下书信,勒令我不得寻仇,我没有听,为自己立下衣冠冢,离开了姬陵雪山,七年筹谋,亲手割下仇敌的头颅,与敌同归于尽于火海。 然我命未绝,熊熊大火,我在摇曳的火苗中分明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病弱青年,模样与我七分相像。 他以魂灵姿态微微笑着,看着我一身狼狈,好似叹息一般道,阿珣啊。 阿兄!阿兄! 火光中,他的模样渐渐淡去,只抬起手,像似道别般,你呀你呀,日后切莫冲动,此间你生机已绝,另寻生路去,只记得,阿爷阿娘还有阿兄,都惟愿你不经风浪,平安顺遂。 那大火恍如梦境,待我醒转过来,白云苍狗,天空蔚蓝如洗。 我躺在一颗巨树的树冠上,抬手一看,佩剑上仍血迹斑斑,沾满仇敌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