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礼三年十一月廿六·忌扫舍。 昨天从宗亲王府回来,薛婠婠就忽然燃起了学习的兴致,还未出嫁时她成绩算不上好,至少比上面那些个出嫁的公主要差的多。 书房里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她想了想就先从简单的《大学》开始学起好了,《大学》不是启蒙读物,但也算是入门了,本来是《小戴礼记》中的一篇,主要讲教育理论的。 上次来永安王府的书房,她就知道里面有不少的书,除去兵法外,启蒙入门的书也有不少,华安略一想了想,不仅仅抽出来一本《大学》,还抽出来一本字帖,华安对她的字一直不是很满意,她喜欢像哥哥那样潇洒霸气的字,看上去就很帅气。 “殿下,是想学习吗?”沉碧端着茶水进来道,“那要请先生吗?” 公主要请先生只能请女先生,那可是相当难请的,尤其又是年关将近,更是不容易遇到,华安沉思了一会,缓声道,“不了,我就是一时兴起而已,没必要那么麻烦。” 沉碧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殿下经常会起这些一时兴起的念头,上次做木工活也是,这次想要学习也是,更别提在宫里的时候了,但任性归任性,殿下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这些跟前伺候的。 上好的墨块在砚台里渐渐变为液体,松香的味道一点一滴的窜进空气里,磨墨这样的小活按道理是不用华安这个做公主亲手做的,但是宓太妃从来不让她这么干,她也不清楚为什么。 “一个人学习好无聊啊。”她撅着嘴说道,看着砚台里的墨汁忽然眼睛一亮,“你们几个都是认字的,但是后来的凤歌、旋波不是,你把她们两个叫来,我要教她们习字。” 沉碧在薛婠婠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颔首躬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除了带着旋波和凤歌,还格外拿了两套文房四宝,书房里的都是御制品,她们这些下人用了,可是要处刑的,僭越之罪可不是打几板子,这么简单。 “殿下。”刚一进门旋波就开口打了招呼,也没行礼,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在这个冬天养白了几分,没秋天黑了,她一向不怕冷,冬衣也比别人薄上几分,只穿了戴色的皮衣,隐隐露出精致的皓腕,上面绑着一套袖箭,透着金属独有的锋利。 和落落大方的旋波相比必凤歌就羞涩许上了几分,听说要习字,一张小脸,激动的都红了,她倒是经常在华安身边伺候,那改不了那羞□□脸红的性情。 华安把她们两个叫道桌子旁,兴致勃勃的开口,“反正王爷不在家,我也正好无聊,你们应该不太认识字,不过我学识也不好,教不了什么就是了。” 穷人家是不可能认字的,光最便宜墨钱就支付不起,墨汁要十文钱一小壶,用不了几次就没了,更别提更贵的纸张和书籍了。凤歌忐忑的看着华安,眼里抛去羞涩更多的是希冀。 她是想学字的。 沉碧从后面拍了她一把,安慰的开口,“殿下对自己人一向很好,你虽认得几个字,可这远远不够的,以后出去了,你代表的可是咱们殿下的脸面呢。” 听沉碧这么说,本来忐忑的凤歌也放下心来。 旋波可没有凤歌那么纠结,外域人性格一向直爽,她的主子让学字就学好,让她护卫她就护卫,况且她对这里的文化还挺好奇的,模仿着华安拿起笔,刚落下第一画就发现汉字真难写,笔在她的手中怎么也不听话。 “先学写自己的名字好了,旋波是个好名字呢。”薛婠婠在宣纸上缓缓落下旋波这两个字,墨水晕开了名字中那一丝丝独特的温情。 “旋波肌香体轻,善歌舞,古之美女也,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希望是是个能歌善舞的美女。”薛婠婠边笑边把这句古语写在纸上。 旋波虽然听不懂也看不懂,但看着华安娇媚的脸也知道这是夸的话,她眨了眨眼,锋利的眉眼中尽是自豪,“是娘亲起的,她是个中原人,会写很多字,背很多书,手也很软,还去过很多地方,特别厉害,可我们那里没有纸笔,我只会背不会认也不会写。” 成熟妩媚的声音里透着些怀念,她有些像大漠的日子了,看着默不作声一直在写的凤歌,突然起了回家的心思,直白道“我有些想家了。” 薛婠婠当初虽然给了旋波钱,但是并没有签卖身契,马上就要过年了,想家也很正常,“那你要回家过年吗?” “不,我们那里不过年,而且入冬了,很多路都被不好走。”她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照着薛婠婠写的字学。 华安一看连忙给她换了名家的字帖,她的字秀气归秀气,但不够大气,也没有那所谓的“骨”,“别学我的,我的不好看,旋波这样的人,字应该大气一点才好。” 旋波不解的问她,充满野性的脸上充满了像孩子一样的纯真,“为什么?我觉得殿下的字写的很好看啊。” “因为先生曾经说过,字就是另一个你,它会像镜子一样折射出你的内心,内心大气的人写出来的字也会透着一股潇洒的感觉。”她低头看着自己那一手秀气的字,总觉得有些不爽,她还是喜欢哥哥那样大气的字迹。 可也没办法,作为公主,作为有一个爱猜忌的父皇的公主,她的字迹只能是清莞如芙蓉一般,永远不可能跟霸气有一点点关系。 “等天气缓和了,我想回家了。” 薛婠婠头也没抬,“好,走的时候我让沉碧给你收拾行礼。”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薛婠婠把这两句诗写到纸上,推到凤歌面前,“给你起名的时候。只念叨了一遍,现在给你写下来,你好好看看你。” 凤歌勉强能认下来,她得到名字后,也特意托人问了府外的教书先生,这两句是用了典故的,意在劝导人们不要争夺名利,所以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会给她起这个名字。 薛婠婠点了点上面的狂字,“给你起名字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我读书也读的不好,只记得写这首诗的人是个很狂放洒脱的性格了,我想你像他一样,才起名凤歌的。” 耸了耸肩,对于自己学识的浅薄,薛婠婠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她看来只有活的开心,学的好还是不好,都无所谓了,反应她也不指望靠学识吃饭。 凤歌乖巧的点点头,一脸的认真,她在这些婢女里面本就是最小的,也没在复杂的地方生存过,心思单纯的很,“奴婢定不会辜负殿下的厚爱。”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三个人写费的纸也越来越多,沉碧她们有着其他的活计,没在书房侯着。 薛婠婠想在书柜上,再找一本书的时候,恰好看到一摞方方正正放好的纸,这书房多年没用了,刚来的时候还一层的灰,这纸是谁的? 抱着好奇的心思,华安把纸搬到桌子上,拿下空白的第一张,下面是一幅幅人物画。 第一幅就是鲜衣怒马,□□铁甲,分明是将军的模的人物画,只是那脸却是画的模糊不清,看不清是谁。 定定的看了一会,薛婠婠长长的叹了口气,瘦弱的身躯里第一次升起了真真切切的心疼。 整座王府就三个主子,是谁画的,不用想也知道。 压下心里种种心思,抬眼还是那副娇艳明媚的模样,“旋波,凤歌你俩先回去,记得自己去领两套笔墨。” 那娇媚张扬的笑意,似乎是没看到书桌上的画一般,“回去好好练,不准偷懒。” 等他们两个出了门,薛婠婠才敛了笑意,一脸严肃的看着这一摞的画。 下面的画大同小异,多半都是画军人的,年纪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都是脸看不清。 从画风来看,下笔生硬,上色突兀,显然是刚学画没多久的人画的,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李道彦年幼时的画作。 上面的画还算整洁,下面的就凸凸凹凹了,看上去像是被水浸了。 “这么仔细的放着会背水浸吗?是哭的吧。”薛婠婠自言自语的猜测道。 没有家人的悲痛,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皇宫里的人都是没有心的怪物,她也不例外。 “等他回来好好聊聊吧,说不定也能翻案呢。”华安轻声喃道。 把这一摞画按原样放回去,环顾四周,这书房以后还是少来些吧,动不动就找到过去的遗物,也太悲伤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