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凤醒来时已是晚上,她发现自己盖着白布,躺在冰冷窄小的停尸床上。模样有些惨,左手腕一道深痕,睡衣被染成血色。 她额上青筋一跳,原主似乎死得不太好?怎么死得?念头刚闪过脑海,原主的记忆就仿佛被摁下开始键,播放起来。 原主名叫木瑜。 “姐,把你身份证借我用用!” …… “木飞,你用我身份证干什么了?” “不就贷点款吗?等有钱我就还?” …… “明明是木飞的错,你骂木瑜干什么?先赶紧借钱,把债还上吧。” “借什么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自找的,让人把她带走。” …… 哎,你说木瑜,以为住在市中心的豪宅,是位大小姐呢!没想到欠了校园贷,没钱还呢! 我猜,她那大小姐要么是假的吧!借钱撑场面的,现在露馅了! …… 这么悲催!兄弟加害,母亲无力,父亲重男轻女,不管不顾。同学嘲笑!霍明凤替她难过,而后画面一闪。 清明节前夜,追债的再次找她。“再给你十天时间,要是不还,就去陪酒挣钱!” 霍明凤明显感受到木瑜的绝望!追债的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放假回家,木瑜没有跟家人说一句话。她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用力一划。血涌如柱,很疼,渐渐地,她觉得冷,血液的流失带走身体的温度,而心底的绝望蔓延到四肢百骸。终于,她闭上双眼! 霍明凤握紧手腕,仿佛同木瑜一起,再死过一回。睁眼时她满脸泪水,禁不住的战栗。 木瑜太可怜,她父亲兄弟,太不是个东西! 此时,第一个愿望闪过:惩治父兄。 正合我意,霍明凤做了一个拿东西拍人的动作。 不过眼下先得从太平间出去。 趁着记忆暂停播放,霍明凤披上白布,避开值班人员的视线,悄悄溜出了太平间。 医院很大,霍明凤天生路盲,东走西走很久,愣是没找到出口。她扶着墙壁大口喘气,木瑜的身体失血过多,没有恢复,特别容易累。 霍明凤决定先找个地方歇会。考虑到自己披着白布带着血,形同冤鬼,她不想吓人,就往僻静的地方去。 行至一处墙角,听见有动静,她想走,又实在没力气。反正不是故意,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全埋在肚子里就行。如此一想,她心安理得的就地而坐。 隔壁有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低沉,一个清冷。 “你,没事吧?”低沉的那个说道。 “没事。”是清冷的那个。 “我担心你。” 清冷的那个停顿很久,才回答,“不必,你我之间,早不是会相互担心的关系!不是吗?” 霍明凤想笑又不能笑。心想,这是哪家受气的小媳妇,前面说得带气,到“不是吗?”三个字,就像隐忍很久般地轻轻颤抖,听着好一番的心酸委屈哦! 她竖起耳朵,听接下来的故事。 “四年前,我不告而别,是因为有些事没有想通。但是现在,我想通了,回来了,你就不能原谅我?” 表白?霍明凤用手捂着嘴,哼哧哼哧小声地笑,实在忍不住!这个男男相爱不成,攻离开,发现真爱还是受,又回来寻受的故事。真精彩!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我……” 我什么?怎么不说?快说啊!霍明凤不喜欢有开头没结尾的故事,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看究竟。 一个身材高大,侧颜如雕刻般的白大褂,正在壁咚另一个身材修长,侧颜柔和流畅的,像是童话书中走出来的小王子。而且小王子挺个性,穿着白色道服。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霍明凤的心提到嗓子眼,好紧张,还差一点……她张开五指捂着眼睛! 突然,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阻在两人之间。那手白如石灰,手指只有四根,少了无名指。手指长度约是正常人的两倍, 霍明凤在嗓子眼的心又往外蹦了蹦,她摸摸脖子,目光顺着手寻人,但追到手臂处就戛然而止,往上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霍明凤有点发毛。她最讨厌虚虚幻幻,藏头露尾使坏的东西,它们总是自带特效,就像聊斋里呜呜呜呜的配音,听得人毛骨悚然,结果鬼物一出,没什么可怕! 壁咚二人组似乎也发现不对。 小王子猛然推开白大褂,白大褂随即了然,又往后退出几步。鬼手抓空,迅疾往上飞去,准备蓄势再发动攻击。 而小王子弓起身子,脚尖轻点,以人类不可能的力度一跃而起,直飞到三层楼的高度。同时,他摘下腕上的一串珠子,朝虚空之中一扔。 霍明凤想说,你抛的方向不对。但是,那珠子竟跟长眼一般,分开九颗,颗颗往鬼手方向而去,形成一圈,将鬼手围在其中。 小王子落地之后,闭目,食指中指摆成作法姿势,口中咒语如雷而出。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每念一字,珠子便亮一颗,直至九颗皆亮,发出幽幽青光,仿佛地狱之火。 鬼手被缚其中,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嘎嘎的尖锐叫声,叫声三短一长,颇有规律。霍明凤心中生疑,又不懂叫声具体代表什么?只能暗中观察,有没有哪里不对? 有声音!不是嘎嘎声,是连续的吱的声音,就像是锋利的指甲划过金属,声音不大却足够挠心。霍明凤屏住气息,将耳朵附在墙上,声音就是从墙里传来的。靠近之后那种挠心的感觉非常强烈。 一道黄符从小王子手中飞出,落在白大褂身后的墙上。 霍明凤顿悟,我去,东西真就藏在墙里。她速度很快,都是打架练出来的。父母早逝,在城中村长大的孩子,想要不被欺负,打架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一秒内,她已经完成起身、奔跑的动作,下一秒,她拉开白大褂。 墙中的东西紧追着扑过来。 霍明凤看清是什么后,直觉头皮发麻,太惨了!墙中出来的是两条腿和一只手,天上还飞着一只手。 不容她多想,两腿和一手已经再次冲过来。霍明凤挥起拳头准备迎战,勺子再现,她没工夫惊讶。用力一挥,三个东西全都被她打飞。可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手臂震得发麻,连带着胸口痛,而手腕处的伤口又裂开,血流不止。 而那三个东西又从三个方向同时扑过来,瞬间近她身边,不足半米。 霍明凤体力不支,应付的十分勉强。挥勺打飞一个,用脚踹飞一个,最后一个从背后而来。她立时转身抵挡,已然来不及。 那玩意离她胸口一拳之距。 霍明凤惊出一身冷汗!死定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觉得身子一轻,有人揽着她的腰肢,往后飞去。而后刷刷刷三道黄符,飞向那个东西。 漆黑的夜色中,黄符催动爆炸,绽放出璀璨的烟花。 可惜霍明凤无法欣赏,她痴痴仰望着眼前人绝美的脸庞。眉目清朗,鼻梁高挺,薄唇如画,肤白若雪,唯眼角处一点泪痣,画龙点睛般地,让整张脸透出一种江南儒雅俊秀的文人气质,出尘的很! 她知道自己流了鼻血,索性头一歪,倒在小王子怀里。 总说自己劳碌命的陆警官终于结束工作,驾车从警局出来。今天,他没有开回家,而是开往医院。 早上接到电话,说陆老爷子离世,让他无论如何得去一趟。 陆警官撂下电话就去忙自己的事。那人死不死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现在不一样,他得去找个人!而且,那人十有八九在医院。 果然在! “安阳!”比起本名,这位同样姓陆的,更愿意叫他的道号。 如阅兵仪式中的护旗兵一样站得笔直的安阳,没有扭头,而是转过整个身子,向陆警官点头示意,并认认真真地叫了声哥。 这世上有那么种人,就是三观超正,素质超高,而且一本正经,仿佛古时那种教太子读书的太傅。让你觉得在他身边的时候,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安阳就是这种人,至少表面上是! “你怎么在这里?”安阳所在的位置并不是陆老爷子的病房,而是另一间,陆警官觉得奇怪。 “一位道友助我驱鬼受伤,我带她来这里休息。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来了讨人嫌吗?” 陆警官双手抱胸,倚在窗边,有一沓没一沓地踢地。 安阳没戳穿!哥哥要是真不想来见爷爷一面,大可以打个电话找他,非得跑医院一趟干什么?口是心非! “最近手里有个案子,想让你去看看。” “哥,你不是不信吗?”安阳倒不是讽刺,只是想起了往事。 “我不信,但人命关天!” 陆警官将火灾的事情告诉安阳,安阳边听边转珠子,这算是他的一个小习惯。认真对待某件事的时候,总喜欢把珠子拿在手里转,仿佛这么做,能有助于他集中精力。 “哥,明天早晨八点,现场见。” 陆警官得到答复后便走了,安阳回去房间。 里面霍明凤已经醒了,听见外面有人在说火灾的事情,她不作声听了一会,好像说得就是城中村的火灾。 安阳过去,向她以道家的方式施了一礼。 “在下明阳道道士安阳,道友如何称呼?” “啊?”小王子实在太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她犯起花痴病。 小王子换了一种问法,简单明了,“你是谁?” “我……”霍明凤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大脑终于从失神中恢复正常,但“你是谁?”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她而言,跟奥数题一样难解。总不能说身体是木瑜,灵魂是霍明凤吧!怎么办? 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我叫爱财!”话一出口,霍明凤就后悔得想咬舌头,小王子看起来高贵又漂亮,怎么自己个那么俗,干脆钻钱眼得了! “艾菜?”小王子皱起好看的眉,蒿子秆? 白大褂进来,他长得确实高大,有着军人一般刚毅的面容,特别有气场!但是他看见小王子就笑,笑得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艾菜?挺文艺,驱鬼的时候没看出来!”白大褂开玩笑。“我姓周。” 小王子瞪他,白大褂立马变不苟言笑,把袋子递给小王子。 小王子打开看了看,转交给霍明凤,里面是一套干净衣服。 霍明凤接过衣服,尬笑两声。她有点失落。她没怀过春,但是见到小王子的时候,小王子救她的时候,春天似乎就来了。可惜长不过一夜。 这两个人,刚才的确没和好。可霍明凤觉得,没和好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就像夫妻吵架,外人是插不上嘴的。 走廊上,安阳在跟周医生说话。 “今天谢谢你,配合我演出戏。要不是这样,也引不出它来。”安阳施了一礼,“我还有事,先走。” 周医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苦笑着摇头,“安阳,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