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下定决心学骑自行车,那两个轮子的东西,人是怎么掌握它的平衡的呢?那个存在我脑海里十多年的疑惑,在那一瞬间,似乎有所开悟。 很多人穷其一生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而那么年轻的我就悟出了自行车的真理,那一刻,是有那么一丁点佩服自己的。阿毛跟我说,骑自行车很简单,别看轮子,保证你立马就会。 我们在马家市的死亡大道上飙车,准确点说是我在学骑自行车,阿毛帮我稳住后座,很有默契。我按照他的说法,稳住车头,捏好刹车,坚决不看轮子,然后慢慢松开刹车,脚下猛地用力,把脚踏板不当人一样,往死里踩,结果自行车就像离弦的箭,蓄势而发。 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掌控车头,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翻车,沿着传说中的死亡大道飞驰而去,可把阿毛吓坏了。脚下不听使唤的踩着踏板,自行车高速运转,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游泳一样,不敢下水的人永远学不会游泳,又或者下了水学了很久也没学会,当他学会的那一刻,原来也不过如此。 正是那种被胜利充斥着的大脑,似乎有些兴奋过了头,虽然双眼望着前方,却没看见前方的路边有棵老树,那一秒的脑子里不知道想的是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大树而无法收手,撞了一个头破血流。 只是可怜了阿毛的自行车,扭曲变形,不成车样。 回到家少不了一顿唠叨,老妈一遍念叨一边给我处理伤口,额头上的纱布微微渗出血色,英俊的小脸还好没被破相。第二天开始新生军训,阿毛的自行车被推到了修理店,他搀扶着我到了七中。 几百号人的军训队伍,唯独我头戴纱布,虽然在军帽的遮掩之下,但是依旧无法掩盖受伤的事实。代玉冰在军训开幕式上做新生代表发言,那本该是我的工作,钟主任见我一脸衰样,临时换成了班长。 不得不佩服班长的镇定和应变能力,赢得台下一片喝彩与掌声,灯光球场上,新来的教官将会陪伴我们度过半个月的军训时间。而我,由于刚中了彩,允许休养,当别人在烈日之下汗流浃背的军训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树荫下远远的观摩,偶尔窃喜。 老子说祸福相依,有祸必有福,一点轻伤换来几天的短暂休息,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休息。 当我一个人背靠着大树好乘凉的时候,一个中年老男人朝我走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们班主任,江湖人称的魔鬼老王。 他是去探视我的伤情的,也是检查我是否偷奸耍滑,结果证明,真受伤。 老王随身挂着一个单肩公文包,标准的上世纪70年代知识青年,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时没有回答他,低着头看蚂蚁找食物。 其实他知道我的名字,每个班主任手上都有自己班的新生花名册,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名字,或许那只是一个开场白,在我没有回复之下,也就没了下文。 他自顾自话,念念叨叨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听进去,我那时候正在被蚂蚁拖食的力量所震撼,哪里管得上他说什么。 魔鬼老王见我不为所动,带着一脸的尴尬与愤怒离开。 第一天的军训很快就结束了,但是阿毛说那是他经历的最长的一天,早上是他搀扶着我,下午变成我搀扶着他。 修理店的老板技术很好,我们取车的时候已经和新车没两样了。 在我的淫威之下,阿毛再次屈服,将自行车交到我手里,我再次踏上死亡大道上。而在我的淫威之下,阿毛被迫上了我的贼车,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将别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家换了药,第二天醒来伤口已经愈合,老王又来找我,以探视的名义监督我的伤势。 都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而那几天正是烈日当头,秋后老虎蹦跶正欢的时候,我和老王坐在树荫下,看着站军姿的同学们,我心里偷着乐,嘴上也只能为他们加油。 “咦!那个同学好像要倒...” 老王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 此时内心切换,插播一段那位同学的内心独白: 好累,要站不住了; 深呼吸,集中注意力; 不行,我想睡会儿; 坚持住,就快结束了; 我脚都软了,真的撑不住了; 别死扛着,撑不住就睡吧。 大脑里的斗争,终于在坚持之后,潇洒溃败,老王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位同学歪歪扭扭,最终双脚一软,瘫在地上。 老王健步如飞,好似怀有江湖绝技,眨眼之间已经到了那位同学跟前,我慌忙的跟着跑了近前,听教官说那是中暑,以前只是听说过中暑,但是没见过,头一次见到中暑,大部分人都觉得好奇,老王一把将他抱起,赶往医务室,就像是拎一只小鸡一样。 中暑的同学名叫周逸,后来发现他和我是同班,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和我成为兄弟,因为他的中暑,为广大军训的新生们换来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反正我也是一旁观摩,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与关爱的重任就交给我去完成吧,为了表达对同学的关爱,我决定前去慰问一下,说白了就是一个人坐着无聊。 我在小卖部买了包蔗糖水,冰镇的,透心凉的那种。周逸在医务室里吹着电风扇,喝着糖水,引来不少人的羡慕嫉妒恨,广大新生同胞的内心深处隐隐生长出一颗中暑的心。 老王就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身边,正当我和周逸在医务室谈天说地的时候,他恰如其分的监视了我们的一举一动,后来三年的事实证明,老王具备一个专业侦察兵的所有特质,很遗憾,成为了我们的高中班主任。 老王知道我们俩的身份,而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连续两天的见面,我知道今后是避无可避了,看来这顿军训在劫难逃。 老王堵在门口,像是一个死神。 那一刻的屋里,空气有些让人窒息,莫名的想要冲出门去,呼吸外界的空气。老王以极为强硬的语气命令我坐下,那一秒,我竟没有丝毫的反抗,内心没有一点反抗意识,竟然乖乖的服从。 老王以为那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我才会表现出远离的感觉。 老王一脸的严肃,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王的笑容,而那以后,很少见他笑。 那天下午,老王给我们纠正了中考的很多失误,我们在医务室聊得天花乱坠的时候,老王听得一清二楚。他命令我坐下,然后告诉我们:到了高中,很多新知识不像初中那么简单,你们以前所知道的速度将不再是速度,而是叫速率,你们所知道的路程也不叫路程,而是位移... 我辛辛苦苦的活到了十六岁,他告诉我跑了一圈竟然位移为零,换做当初的路程,以往的记忆中,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我才明白,老王说的都是对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歪哥的各种轰炸之下,我有点怀念和老王一起的那个下午,最起码有一丝的平静。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我那颗骄傲自负的幼小心灵开始膨胀,以致于后来和歪哥爆发了历史性的战争,直到高考结束,我和歪哥的冷战才得以停止。 那天下午,老王讲了很多,从最基本的定点定位到圆周率在物理上的运用,我自认为消化得完完全全,而且连骨头都没剩,渣都没有留,汤都完全干了。后来的事实又证明,那天下午的老王,只不过讲了一丁点内容,就好比冰山之一角,九牛之一毛。 而我,却骗自己都明白其中真意。 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连续休息三天之后,连我自己都自惭形秽,我鼓足了十分的勇气,坚决要求参加军训。 钟主任看了看我的额头,一脸的愁容:“没事,军训去吧。” 钟主任曾是我初中的数学老师,你要是以他的表情观察他的心情的话,那你就犯了主观主义上的错误了,在他一脸愁容的外表下,我发现了他内心的蔑视:小家伙屁大点伤,还休息三天,偷奸耍滑,看以后怎么收拾你。 我经历的漫长军训日子比其他人来得更晚一些,但是这并不影响教官训练的力度,由于我缺勤的三天,必须将前面的动作补起来,所以在广大新生同胞休息的时候,而我,顶着烈日训练。 还真是恶人自有天收,我严重怀疑自己是个恶人,一到训练的时候,太阳像火炉一样,围着我晒。我心里暗自劝他要雨露均沾啊,可是偏不听,非晒我,所以到军训结束的时候,黑了不晓得好几个色度。 一天下来,我双腿几乎不听使唤,整个人跟橡皮泥一样粘在阿毛的自行车上,他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我运回了家。 连续几天的军训,新生同胞们从最开始的叫苦连天到后来的咬牙坚持,为了减轻训练的痛苦,我在鞋子里垫了三双棉鞋垫,尽管热得受不了,也好过痛得受不了。 那是我们最最最渴望下雨的几天,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迎来了军训之后的第一场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秋老虎的尾巴渐渐消失在季节变化的岁月里,我们欢呼雀跃,不用军训就可以回家休息。 正当所有人都沉醉在梦里的时候,教官的一声口哨将所有人带回现实,室外无法进行正常训练,改在室内进行,在我的记忆里,学校没有可以容纳几百人的空间用来军训,跟着教官的身影,我们被安排到了阶梯教室。 “要在这里进行军训?”那是我们所有人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