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倾泄而下,暗夜里薄云笼罩繁星。 锦瑟微哼一声,却是娇声叹道:“三皇叔,我救您于水火之中,您还取笑我?没良心。” 萧居时挑了挑眉,不解:“如何救我于水火?” 锦瑟倾身向前,朱唇一掀,又开始教育起他来:“您没瞧见方才那白小姐瞧您的眼神吗,她分明是不安好心,我替您甩了她,您应当满意才是。” 萧居时却是心中涌起点点笑意,又向她请教道:“可白小姐还在那边等着,倒要如何甩了她去?” 见他发问,锦瑟轻叹一声,勾出个撩人的笑来:“您且附耳过来,我告诉您。” 她眼眸闪着细碎的光,狡黠又俏丽,分明是一副密谋着什么坏事的模样,萧居时却仍顺从地朝她靠了靠。 且一靠进,小侄女便忽然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撑在他的胸前,又仰着脖子,将她那明媚的脸庞往他跟前猛地一凑,凑得那叫一个近——近得萧居时都能数清斑驳灯火下她细密的眼睫毛,感受到她浅浅清香的呼吸;近得若是别人不知情,定会以为这个年轻小姑娘是想要非礼轻薄自己。 他呼吸窒了窒,挺拔修长的脊背都僵硬住,微凉的掌中似有细汗冒出。二人依偎相靠,落在路人眼中,一俯一仰,竟似一对如花美眷的璧人。 萧居时生平第一次被人压制如此,就连动一动也不敢。他低垂眉眼,定定地瞧着小侄女,等候她下一步的动作,然而小侄女却扭过头去,盯着地面笑了笑。 青石地面上,二人的影子拉得悠长,因锦瑟如此靠近,倒使他二人的影子似是紧密缠绵,交颈相卧,好不暧昧。 萧居时顷刻便明白了小侄女的意思。 萧居时高锦瑟足足一个头有余,锦瑟想让他二人的影子贴近,给那边的两个人造成他们亲密的幻像,则必须踮起脚尖来。 忽然,萧居时伸手将锦瑟的肩头压了下去。 锦瑟怔然,回过头来瞧他。 萧居时又轻轻弯了弯腰,主动往她这边靠近。 不远处的林羽清其实一直瞧着小公主离去的方向,灯会节灯火幽明,小公主与瑾王殿下绕到了树后,虽瞧不见他们的人,却能瞧见影子。 林羽清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了,只想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二人的影子。过了半刻,树后的影子却突然一恍,先是那个娇小的影子主动贴近,而后那修长些的影子又似乎将她欺下,好不亲密。 他面色一白,一时间思绪翻飞。 大渊民风开放,对于各种禁忌皆是十分宽容。皇室中人向来手握重权,更是无拘无束,其闺中秘闻,风流韵事偶尔也有流传。虽不成体统,但京中也无人敢评头论足,皆噤若寒蝉。 瑾王殿下本不就是太后所出,他尚未娶妻,对公主倒也十分疼爱,前几日的宫宴还亲自为公主出头…… 思绪纷乱如麻,林羽清只觉得心隐隐下沉,似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从他身体里慢慢脱离而去。明明……明明她前些时候才同自己诉说情意,为何眨眼间的功夫就变了? 白初微瞧出他面色不好,唤了唤他:“表哥?” 林羽清拂了拂袖子,竟是转身离去道:“回去了。” 白初微一愣,不知表哥为何语气带着些许怒意。只是表哥走了,她一个女子自然也不当独自留在这边。她瞧了瞧瑾王殿下离去的方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跟上了林羽清的脚步。 古树之后,树影摇动,皎皎月色混着晖红灯光倾泻而下。萧居时背着光,神色难以琢磨,只弯下修长的身子,轻易便将锦瑟拢入了怀中。 两人相依而靠,一时间都不作言语,空气中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氛围。 “锦瑟……”萧居时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为何这般做?” 锦瑟眨了眨眼眸,定定地瞧着他月白色的衣襟:“不是为了三皇叔吗?” 萧居时神色轻恍,语调有些飘渺:“那林家公子若是瞧见了,予你予他,又当如何是好?” 锦瑟一怔,不解地望着他。 萧居时略不自在地别了别目光,才同她解释道:“前些日子,皇兄同我说了你与那林家公子的事。” 话语至此,他便点到为止,锦瑟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他以为自己仍爱着那林羽清,故而才担忧地发问吧。 远处忽然传来河边歌姬们悠扬婉转地曲调乐音,如梦如幻,似少女诉说着心底的爱意般缠绵。 锦瑟仰着头瞧萧居时,只瞧见他那如远山朦胧的深眸,雪衣青发。她心中平静,轻叹一声,娓娓道来:“三皇叔,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好像在盛京等一场雪,如何等得到呢?” 萧居时一怔,盛京地处中南,气候宜人,春夏秋冬景色皆可观可赏。春时花柳,秋月红枫,夏婵荷语,冬梅嫣然,四季都暖和舒适,温润和煦。 但盛京,从不下雪。 他品得小侄女语气中的看破红尘之意,心底竟莫名生出纷纷细密愁绪。 良久,萧居时敛眉垂眸,眼底有淡淡的阴影,半张俊秀的面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轻声宽慰她来:“天大地大,盛京不下雪,总归会有地方下雪。锦瑟若是等雪,江南地界,镇南往北,哪里都等得到。” 锦瑟抿唇一笑,心中渐暖。 萧居时又道:“林家公子与你无缘,不过是他眼界不好。你芳华正茂,明媚动人,若你想,天底下又有哪个儿郎是你嫁不得的?” 他轻声细语却掷地有声,言语中很是真诚,好似只要她瞧上了别人,他定会让那人娶她一般。 锦瑟本就不甚伤怀,那般说不过是为了撇清与林羽清的关系,现下却平白得了萧居时的深切关怀,一时间倒很是心满意足。 她抬起清亮的星眸瞧了萧居时一眼,脸颊旁梨涡浅浅,笑语嫣然:“哪个儿郎我都嫁得?” 萧居时涩然,瞧了瞧小侄女那明媚的面容,心中一顿,压下莫名的愁绪低声道:“只要你想。” “三皇叔……”锦瑟执起狐狸面具遮住下颌,只露出那双灿灿的眼眸凝望着他,浅笑着缓缓开口:“我在等一场镇南的雪。” * 盛京春日多雨,不过是方晴了一两日,就又下起连绵不绝的细雨来。 夜里幽深微凉,窗外雨溅芭蕉,敲落窗台,发出滴答滴答的绵绵之音。室内温暖如春,干燥宜人,几盏幽暗的烛火晃晃而燃,照在青竹色的帷幔上。 雨夜漫漫,辗转反侧,躺在床上的萧居时却又在梦中悠悠醒来。他墨发在雪枕上铺开,一双微睁的眼眸半明半暗,眉间深蹙。 今夜灯会他送了小侄女回宫后便独自回了府中,一路纷纷乱乱地踏入寝殿,又恍恍惚惚地歇下。然而待到入睡之时,他脑海中却不停地恍过她那句轻诉—— “我在等一场镇南的雪。” 镇南镇南,萧居时久居镇南。 黄粱一梦二十年,萧居时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喜似悲,似情意绵绵,又似千沉百重。 锦瑟……终究是他所谓的侄女,皇兄待他百般好,他怎能对锦瑟生出那种心思?他们终究,是不可能的。锦瑟年幼懵懂,他却早已成人多年,自当以礼相克,护她更多。 萧居时深深地阖上眼眸,强制自己忘了她去,今夜之事,他就当未曾听闻,来日还以皇叔的身份去待她。 雨音袅袅,萧居时半梦半醒,却做了一个旖旎万种的梦。梦里,锦瑟浅笑嫣然地伏在他怀中,软软糯糯地唤他三皇叔。他扣住锦瑟的墨发,将她带入怀中,俯身将她吻住,锦瑟的唇清清甜甜,叫他沉醉入迷…… 雷鸣响起,银线划过天际,萧居时惊醒过来,他一把拂开月色锦被,衣袍宽宽斜斜地撑坐在榻。 梦太过真切,他瞧了瞧窗外微亮的天色,又探手抚了抚额,才清醒半分。 原来是梦……却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萧居时垂眸不语,面色在微亮的曙光中半明半暗,情绪难辨。良久,他才缓缓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便推门而出。 清晨曦光如鱼肚般浮白,王府的碎石路旁的花草还沾着露珠点点,雨方停下,空气潮湿得很。他披着锦袍随意踱步,只想借着辰时的凉意将心中思绪按下几分。才踏到王府中庭,却见卫十一的身影从不远处掠来。 卫十一几个飞跃便停在了萧居时面前,他看了眼主子的散漫的衣着与长发,心中有些好奇他为何大清早就出来散步。 萧居时见卫十一似是有事禀告,便问道:“你来寻我,可是有何事?” 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暗涩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