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算上上辈子的二十年,我也没有经历过这么令人尴尬的事: 和一个吸血鬼共处一室,两个人还要一起装傻子。 爱德华大概也察觉到这种古怪的压抑氛围,不知从哪里变出苹果和一把小刀,开始给苹果削皮。 他专注地垂眼盯着手中的苹果,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那只苹果更值得他在乎的事。 房间里只有金属划开果肉的嚓嚓声,薄如蝉翼的果皮一寸寸沿着刀子垂落,日光灯的白色荧光打在少年沉静的侧脸上,像极了一幅油画。 可惜我从上辈子开始就学不会享受静默。我喜欢听摇滚、喝烈酒、开快车,冷静与耐心这种美好的品格即使过了一辈子也没能降临到我头上,越是在安静的氛围里,我便越无法克制自己本性中的躁动。 烦躁和头疼叠加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以至于我不由得迁怒起造成这种现状的吸血鬼来。 “喂。”我喊了他一声,抱着枕头从床上坐起,“你该不会是在追求我吧?” “什么?不,当然不!”爱德华受惊似的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苹果皮从刀锋处断开,掉进垃圾桶里,“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一直在主动接触我们?”我学着电视里的侦探那样把下巴架在手指上,列举杰西卡的话出来作为罪证,“谁都知道卡伦家的孩子从不和其他人来往。” 他的眼睛暗下来,表情看不出喜怒:“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活该没有一个朋友?一辈子独来独往?” ——所以吸血鬼和人类交什么朋友?我也没见到哪个正常人类和薯条汉堡称兄道弟。 “对不起。”我对此不以为然,却还是拿出最诚恳的态度道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爱德华看出我没说实话,他也没有当面指出来,只是低下头继续削那个苹果。 “我不是特别擅长社交的类型,和学校里的同学确实不太处得来,他们太虚荣,又太嘈杂,时常会让我觉得不舒服。但你不一样,和你相处能让人感觉……轻松。” 好吧,不难理解。我也不乐意饿着肚子和一堆热气腾腾的蛋糕牛排呆在一起。 我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放心了。” “你确实是个奇怪的人。”爱德华说,浅金色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神采,“如果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好了。” “认真的?” “人们的想法在我眼里都很容易看穿,”他停顿了一下,不太情愿地承认,“只除了你,还有你姐姐。” 虽然我早就知道爱德华能这么做,但我还是忍不住发问:“那该有多无聊?” 我好奇这件事很久了,上帝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才同时赋予人类语言和思想,让他们能在有坏心思的同时当好人;如果一个人承受了世界的全部恶意,他到底是怎样好好活着的呢? 哦对,面前这位不是人,是吸血鬼。 “非常无聊。”那个吸血鬼在床边坐下来,“不过大部分人不会这么想。” “那说明他们愚蠢——”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可是个聪明人。” 爱德华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忽然像想到什么有趣事情似的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洋葱鳞片细胞小姐。” “……” 吸血鬼先生,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如何同一位淑女交谈的? 贝拉带着卡伦医生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第三个苹果吃了一半。 对,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和吸血鬼说话,只想吃苹果。 卡伦医生再次检查了我的脑袋,宣布我现在就可以回家,还贴心地给我带了一盒布洛芬。 “头疼的时候吃一片。”他叮嘱我,“如果感觉仍旧很糟,随时回来复诊。” 我和我隐隐作痛的脑袋都对此感激不尽。 爱德华想送我们回家,贝拉婉拒了他的好意:“我开了车来,如果让查理看见我们搭男生的车回家,会有很多麻烦。” 爱德华没有再坚持,但一定要看着我们坐上车。谢天谢地我们的卡车就停在卡伦医生的诊所门外,我发誓自己从没有哪次如此高兴见到这辆红色的铁疙瘩。 系上安全带之前,贝拉好奇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贝蒂,”她说,“你不是讨厌苹果吗?”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 爱德华·卡伦站在诊所门口,隔着几米远都能瞧见他高高挑起眉头。 我呻-吟一声,把自己重重砸进座椅靠背里,祈祷爱德华明天能忘了这件事,或者,干脆别让我在学校里遇见他。 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就知道吸血鬼先生根本不会照我的期待做任何事。今天爱德华没和他的家人待在一起,而是单独坐在餐厅最后方的一张空桌子上,简直就像是特意在那儿等着我们似的。 见到我和贝拉拿着食物走过大厅,他打了个手势邀请我们过去,我的直觉——对于危险的直觉,这可帮过我不少忙——告诉我最好装作没看见他,但贝拉不知怎的觉得这个邀请很有吸引力,和与我们同行的迈克与杰西卡说了声抱歉,端着餐盘径直走向那张空桌子。 这下我也在这个小团体里待不下去了。 迈克看向贝拉的眼神就好像看到妻子出轨的丈夫,杰西卡则满脸妒火的想要拉回迈克的注意。杰西卡喜欢迈克不是什么秘密,而迈克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她,直到贝拉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迈克在追求贝拉,这让杰西卡恼火万分。 杰西卡是最早和我们交谈的女生之一,贝拉能这么快融入新学校有她一份功劳;虽然她对待贝拉还算热情,但涉及迈克的事时,这姑娘可不比一根火腿更有理智。 我宁可去面对一个动机不纯的吸血鬼,也不想在这两个人之间做夹心饼。 当我逃跑到龟背竹和景观墙隔出来的临时避难所时,爱德华和贝拉已经坐在一起聊天,见我走过来,爱德华快活地眨眨眼,往我的盘子里放了—— 一个苹果。 “我帮你削好皮了,”他用那种让人牙根痒痒的欢快语气说,“女孩子要多吃水果。” 我气呼呼地用力坐下,不小心撞到桌子,打翻了贝拉的柠檬水。 “抱歉,贝拉。”我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再去帮你买一份。” 贝拉按住我:“算了吧,那里人太多了。” “我去买。”爱德华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掌按在胸口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很荣幸为女士们服务。”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面前:吸血鬼先生会为贝拉排五分钟的队伍买饮料,但就只会给我削苹果。 我恨苹果。 “哦,他真是个迷人的家伙,”贝拉用手肘撞了撞我,脸上挂着老妈妈看女儿的慈祥笑容,“不对吗?” 对啊对啊,如果你说这话的时候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更对了。 那位迷人的吸血鬼先生是你丈夫,我们两个充其量只是,嗯……朋友? 如果以普通人的逻辑来讲,我和爱德华·卡伦应当是朋友了。 不过对这事儿我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我说过我需要疏远卡伦一家来保守自己的秘密,和吸血鬼交朋友没有听起来那么酷,更何况这个朋友在不久的将来还要改口变成姐夫。 如果贝拉才是妹妹,说不定我会更宽容一点。 等到爱德华拿着两瓶柠檬水回到我们的谈话中,贝拉主动邀请爱德华加入迈克组织的海滩旅行,后者遗憾地拒绝了这次邀约:“我和我的家人们要去山羊岩露营。” 我对他们错过这样有趣的集体活动表示了口头惋惜,同时忍不住开始期待周末的来临。 我们出发那天是一个福克斯罕见的大晴天,即将见到当年和自己一起被野猪追、被马蜂赶的战友,让我的心情像这天的天气一样整个明媚起来。 “……为什么你们都笑得那么恶心?” 仅仅在见面的三分钟后,我已经开始后悔来保留地。这感觉像是男孩子们商量好要把某个人推下池塘,而我就是那个倒霉鬼。 “别这么讲,我们可是再为多年不见的老伙计感到高兴。”保罗搭住我的肩膀,足有我两个大的块头差点把我压趴下。他就是当初那个掀贝拉裙子的死小子,可惜我现在绝没可能把他按在地上打了。 “高兴什么?”我狐疑地观察他的神色,我确信这群印第安人的语法没有差到搞混“见到我很高兴”和“为我感到高兴”。 “大家只是太久没见过你了。”山姆说,把保罗从我身上拉开,“三年,还是四年?我们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漂亮。” “三年。”我防御性地抱起手臂,朝后退了两步,“谢谢你的称赞,但是不,别转移话题,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 在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是什么让人惊艳的美女,更不用说我今天弄断了自己扎头发的皮筋,承受了一路海风肆虐的长发乱得像一团水草。 “没有阴谋,没有恶作剧。”山姆强调,笑出两排白牙,在棕褐色皮肤的映衬下简直闪闪发光,“我们是好兄弟,伊丽莎白,奎鲁特族没有人会对你不利。” 看来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给我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吓,可我还打算带贝拉去村子里看几件铜酒壶和手工挂毯,因此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 “一会儿我要带贝拉过来——我的双胞胎姐姐,总来叫我回家那个,你们还记得吧?”我在山姆肩头捶了一拳,目光警告地扫过所有人,“别在她身上使坏,就算现在我比你们轻几十磅,照样能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他们笑得更恶心了。 现在我感觉自己就要被推下粪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