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雪佛兰上跳下来,远远就瞧见我的红色雅马哈——还有埃美特·卡伦。 这大个子和一头公牛一样壮,笑起来简直像打雷。他站在挡雨棚底下等着我走过去,把车钥匙丢向我:“你有台好车。” “当然,多谢你特意送她过来。”我接住钥匙,对着里程表上的数字挑起眉头,“也多谢你帮我加油。” 人际交往的智慧就是如此:既然有人帮你加满了油箱,就别计较他是不是骑着你的机车在林子里兜了一晚上风。 正当我打算回到贝拉那里时,一个黑色短发的女生从一辆白色福特后面跳出来,不偏不倚挡在我的面前,就好像她在那里守了很久,专门等着我经过似的。 “呀,好巧!”她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金色眼睛活泼地闪烁着,“伊丽莎白?很高兴见到你。” “贝蒂。”我纠正她,“伊丽莎白听起来像在叫我祖母。” “你好呀贝蒂,我是爱丽丝,爱德华的姐姐,这是贾斯帕。”爱丽丝跳上来拥抱我,又从那辆福特后面扯出一个高个子男生。 我礼节性地与爱德华的家人们握手,对于事情的发展毫无头绪,而这种迷茫感在罗莎莉到场时达到了巅峰—— 这群吸血鬼怎么了? 难道今天是伊丽莎白·斯旺开放日? 我的抵触情绪一定是表现得太明显了,爱丽丝伸出手拍拍我的手背,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是爱德华的第一个朋友。”她挽住身边的金发少年,用歌唱般的、抑扬顿挫的嗓音说,“我们都很好奇。” “我看她是被爱德华的容貌和跑车蒙蔽了眼,”罗莎莉嘲讽地弯起嘴角,“她不知道结交我们这种人对她没什么好处。” 我笑嘻嘻地摊开手:“那就很公平啦,和我做朋友对爱德华也没什么好处。”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硬,我瞧见埃美特偷偷去牵罗莎莉的手,又被后者不留情面地拍了回去。 爱丽丝看了她的家人一眼,站出来向我赔礼:“抱歉,罗莎莉没有恶意。” “你们是应该感到抱歉。”我赞同道,“你们组团来参观我之前甚至没付门票。” 埃美特咧开嘴,对罗莎莉挤眉弄眼:“我喜欢这家伙。” 罗莎莉的回答是在肋骨上的一记肘击。 他们之间有种外人插不进去的气场,我独自站在这里十分尴尬——不是被恶意针对的尴尬,而是在电影院里不小心坐到一对情侣之间的那种尴尬。 正好贝拉在不远处叫我,我抓住机会从这群俊男靓女面前跑开了。 我刚跑到贝拉面前,还没来得及问清发生了什么,就被她像救命稻草似的抓在手里。 “我和贝蒂一起去舞会。”她坚定地瞪着面前那个男生,“非常抱歉,肯恩先生,但我不打算邀请其他人。” 好吧,又是这件事。 这周以来贝拉已经拒绝了至少半打男生,但想邀请她去春季舞会的男孩子仍旧络绎不绝。 “是的,”我警惕地把贝拉往自己身后推了推,“那天我会是贝拉的舞伴。” 我们从中学就开始结伴参加学校的舞会,我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姐姐被其他男孩子占去便宜,而且我也是唯一不会被贝拉踩断脚趾的人。 那个男生嘟囔了一句什么,遗憾地走开了。我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和贝拉一起朝生物教室走。 “你不打算邀请雅各布吗?”我问。虽然我还是不怎么喜欢雅各布,但改变不了他是贝拉正牌男友的事实。 “春季舞会太早了,我们还没准备好这么快让查理知道呢。”贝拉低下头,在课本上胡乱画着线条。 小城镇就是这点不好,前一晚镇西的人家里小夫妻吵嘴,第二天镇东头家里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那户人家半夜摔了碗碟。 “你呢?你有没有去邀请爱德华?” “他又不是我男友,再说他才不参加舞会呢。”我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用尺子往墙角的垃圾桶里弹纸团,“我和你明明长得一样,为什么没有男生来邀请我?” “因为你和爱德华走得太近啦,”贝拉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他那么优秀,哪个男孩敢不自量力地邀请你啊?” 她的话音未落,爱德华的声音适时地在我们头顶响起。 “我能坐在这里吗?” 贝拉顿时涨红了脸,她用评估的目光看了爱德华几眼,慢吞吞地点头,拿着课本挤到安吉拉的桌子上去。 “你见过我的家人了。”爱德华在那张空椅子上坐下来,压低声音说,看起来有点紧张,“我告诉过他们别来打扰你,但他们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看出来了。”我拿起课本挡住班纳先生的视线,假装专心看书,“他们只想和我打个招呼,或许因为我弄脏了你们家的地板。” 我不讨厌那群小卡伦,或许我们能相处得很好,但是不,不需要更多吸血鬼了。 我在课本下面打了个手势,示意爱德华安静一点。 班纳先生已经在看我们了,我可不想被拎起来回答问题。 “那放学的时候停车场见?”爱德华飞快地说,结束了这场对话,“如果你需要买CD机,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那天下午是体育课,贝拉又在课上摔倒而且擦破了手掌,我先陪她去了一趟医务室。到达停车场的时候,正看到爱德华被一个女生缠住。 杰西卡说过学校里的女生都知道爱德华不接受舞会邀请,但可能因为爱德华最近和我们走得太近,又给了那些青春期少女们新的希望。 拦住爱德华的女生不久前刚和我们一起上过体育课,我记得她叫劳伦……还是劳拉? 那位勇气可嘉的小姐抓住了爱德华的衬衫,用的力气还不小,以至于如果爱德华不想弄伤对方或者当众打赤膊,一时半刻还真甩不掉她。 我还没见过爱德华如此窘迫的模样,于是幸灾乐祸地挤在一群围观的学生里看热闹。 周围有人在吹口哨,我琢磨着要不要学他们渲染一下气氛,可当我抬起头时,突然意识到天要放晴了。 遮挡太阳的乌云只剩薄薄一层,夕阳的余晖从云朵边缘透出,将福克斯铅灰色的天空晕染成气势磅礴的沙金色。 我愣了一下,拔腿冲向空地正中的爱德华,一把将夹克衫套在吸血鬼的脑袋上,粗鲁地用衣袖勒住他的脖子往后扯。 “不好意思,亲爱的。”我没什么诚意地对目瞪口呆的女孩道歉,露出一个不良系标配的邪恶笑容,“我和这家伙——我和小卡伦先生需要找个安静地方谈谈,不介意我暂时借走他?” 可能是我来到福克斯之后一直太乖,没人料到我还有这幅恶霸做派。包括那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女生在内,整个停车场上的学生都像是被吓住了,眼睁睁看着我把爱德华拖进挡雨棚一侧的小仓库。 “行啦,”我踢上仓库门,把吸血鬼先生从我的夹克衫里解放出来,“你后面有扇窗户,或者,如果你喜欢,可以呆在这里直到太阳落山。” 爱德华沉默地注视我。那个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至少从不在他看着我的时候。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干了什么,不由得忐忑地扭了扭身子,悄悄往门口挪动:“那我、我就先走了,贝拉在等我。” 爱德华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事实上他自从被我扯进仓库开始就没变过姿势,他站在一开始被推过去的位置紧盯着我,双手在身体两侧神经质地攥成拳。 “你把我带来这里。”他的声音在喉咙深处滚动,像猛兽捕猎前的低咆。 “显而易见。”总不能是你自己瞬间移动到仓库里。 “为什么?”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黑沉沉的眼珠逼视我。 “呃……因为你被她缠住了?” 我真希望他别问了,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有什么好处呢? “你要求我等日落。” 这不是个疑问句。 爱德华·卡伦总是这样,他永远会让我的期待落空。 我有点生气,因为爱德华完全没想过尊重我的意愿;可我毕竟不想在这里和他吵起来,把我们刚确立不久的友谊弄僵。 “这事实显而易见。”我大声说,直视对方的眼睛,“卡伦家的孩子不上体育课,也很少吃什么东西,而且每到晴天的时候都会出门远足,再加上你们都白得像石膏,所以——” 我瞄了一眼爱德华胳膊上暴起的血管,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完,以免他激动之下冲过来把我灭口: “所以我猜你们都患有同一种病。” “……有病?” “对,紫外线过敏,或者白化病之类的。”我无辜地眨眨眼。 爱德华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张开嘴又闭上,表情呆滞得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这让我松了口气,我继续保持着那副无辜的表情在自己脸上,一边偷偷用背在身后的右手摸索门把。 啊哈!我抓到它了! “我能理解你们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种事,我会闭紧嘴巴的——那么明天见!” 我刚准备拉开门,右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景物骤然变换,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按在墙上,面前站着一个脸色阴沉的吸血鬼。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既然我们都不是傻瓜。”爱德华抓住我的肩膀,漆黑的双眼像两口深不见底的竖井,愤怒的火焰在其中燃烧。 “什么?”我挣动了一下,但吸血鬼的手指仿佛钢铁一样卡在肩头,“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 “住口!”我咆哮着打断他,“我没兴趣知道!” “我知道卡伦一家是吸血鬼”和“爱德华告诉我他们是吸血鬼”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我刚刚帮他脱离了困境,让他免于在全校人眼皮子底下被发现身份,他怎么能这样报答我? 他怎么敢? 这是背叛! “放手!” 愤怒在我的身体里四处冲撞,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爱德华像被蛰到似的松开手,又迅速抓住我:“贝蒂,我们得谈谈。” 谈个狗屎! 我咬紧牙关,能自由活动的左手一拳砸向那张还算英俊的脸。 “伊丽莎白!”他以超越人类的速度扣住我的手腕,“你会弄伤自己!” 我们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怒视,尘土与霉菌的气味令人窒息。吸血鬼漆黑的眼睛渐渐融化成柔软的焦糖色,我靠着墙壁急促喘息,心脏在胸膛里惊怒地跳动。 等到自己可以重新开口说话,而不是一张开嘴就恨不得咬断对方的脖子,我沉着脸站直身体,甩了甩被抓着的手臂: “放开。” 爱德华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注视我从他的手指中挣脱出来,他绷紧了下颌,脸部线条僵硬得像块石头。 “对,当个好男孩。”我扯着嘴唇笑了笑,伸手拍拍吸血鬼硬邦邦的侧脸,“保护好你们的小秘密。” “为什么接近我?”爱德华问,如果说刚才他的脸色像暴风雨来临的天空,现在就是一片空白,“既然你想与……保持距离,完全可以躲着我。” “因为之前你冒着同样的风险救了我,而且——”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咬住脸颊内侧,把那句话咽了下去:“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我大步朝门外走去。 这次他没有拦住我。 那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发现了一大片可怖的淤青。 爱德华抓住我的时候太用力了——虽然对吸血鬼而言那力度不值一提——当时我们都没有注意,直到现在,它带来的伤害如此明显地显现出来。 我把手指展开又收拢,希冀那场小冲突没有伤到我的骨头,但当我尝试着用力绞干毛巾,整条手臂的肌肉都疼得痉挛起来。 或许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用这只手做什么事了。 我蹲在客厅里,用牙齿扯开冷敷贴的包装袋。敷料上潮湿的冷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我冻得抖了抖,忽然想起前一天我们坐在那栋白房子的地板上,爱德华把手掌按在我后颈时脸上的坏笑。 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但我从前受过更重的伤,我的小腿缝过针,还跌断过锁骨。 所有的伤口终究都会痊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