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他面上闪过含糊不明的笑容,继而正色道:“想来母后那边应当是快要完事,我就不多打扰,先走了。” 说罢离去。 宁景昭没管他。 他走到宝昭身边。离远了还不觉得,站得近了,宝昭才发觉他的个子这么高,足有种压迫的气势。 宝昭还没反应过来,宁景昭就半跪在地上,伸手握住了宝昭的脚腕。 “啊……”宝昭吃痛。 对方这举动未免无礼又突兀。 宝昭暗恼,想要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宁景昭轻轻蹙眉。 他不过是在检查伤势,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宁景昭道:“你的脚受伤了。” 那语气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宝昭再好教养也忍不住了, 她格开宁景昭的手,一言不发。 宁景昭不明所以。 他抬眼,却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正在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宁景昭一怔。 宝昭也不想在宁景昭面前哭,这样未免显得太无能。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方前被人拿着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她已经有点忍不住了。 宁景昭一言不发,只静静陪在一边。 直至宝昭稍稍平静些,他才说道:“……我这里有伤药。你若是想用这双受了伤的脚走回去,也许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也不知是不是宝昭的错觉,他的声音似是放缓了不少,隐约见带着些许不熟练的温和。 宝昭抬头看他。 她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光初现,映得她的眉梢眼角,出乎意料的好看。 宁景昭从袖间取出一个白瓷瓶,将它放到了宝昭手里。 宝昭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瓶子。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子的另一头就传来了声音,叫的是“四姑娘”,想来是因为她长久未归,宋氏才派了人来找。 宁景昭看向她:“是来寻你的人?” 宝昭不想和他说话,仅点点头。 宁景昭道:“这伤药是军中用的,对你的伤很有效。你回去一日三次擦抹,再寻个略懂医理的人帮着矫正,不出两日就会好。” 宝昭仍是不语。 宁景昭抬眼看了下不远处。 他常年习武,听力自是比常人好得多。 他就这样等在宝昭身边,听到那些人走得近了,他道:“她们来了。” 说罢起身离去。 夜色深重,他隐没于其间,很快没了踪影。 宝昭甚至看不清他的去路。 这时果真有侯府的两个仆妇寻了来:“四姑娘!” 宝昭应声,擦干了眼泪,回道:“我在这儿。” 那两个仆妇打着灯笼朝着声音走来,见她坐在地上,俱是担心:“姑娘这是怎么了?有无大事?” “无碍,是我贪玩,走得远了些,正想回去时绊了一跤,因此崴了脚。”宝昭道。 仆妇不作他想,一个掌灯,另一个俯下身子将宝昭背了起来。 宝昭悄悄将白瓷瓶攥在手中。 回去的路上仆妇道:“姑娘也是,出来玩身边也应当带个人,你阿娘都快着急坏了,生怕出什么意外。” 事实证明宋氏的想法是对的。 若不是今天遇到的人是宁景昭,只怕宝昭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宝昭自觉羞愧,不再说什么。 就近回了沈太夫人的院子,宋氏与春姑姑正在院中等着,见人安然无恙,不过是脚脖子崴到了,均是松了口气。 宋氏正想训斥宝昭贪玩误事,里间的沈太夫人像是醒了过来,闻说是宝昭回来了,派人叫她进去。 宝昭进了里间,太夫人就像白天里一样,正靠在床榻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同这孩子单独说说话。”沈太夫人对宝昭身后的宋氏她们说道。 宋氏稍稍有些迟疑。 春姑姑率先退下去,她也只得跟在身后离开。 没了旁人,沈太夫人将宝昭招到身边,笑着同她说:“林子里的风景好看吗?” 宝昭没想到太夫人说的是这个,回道:“好看。” 沈太夫人语气温和,眼神却飘忽起来,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不过十四五岁,也是无意中进了那林子,走了好远,天黑还没有回去,我阿娘也因此斥我贪玩,可是她们都不知道,那林子很神奇,至少在那里,很多事情都不必再去考虑。” 宝昭一愣。 沈太夫人又看向宝昭,依旧是笑着的:“这次来,你同以前大不一样了。总是心事重重的,像是在时刻担心着将要发生的事,是我看错了吗?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沈太夫人常年在这里过着与人世隔绝的清修生活,却意外的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 宝昭内心被触动,但有些话却还是说不出口。 死去,再重生到过去。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应当没有人能理解吧。 沈太夫人看出宝昭的犹豫,也不着急,只道:“来日方长,日后你觉得到了能说出来的时机,再来找我不迟。” 宝昭很是感激太夫人的通情达理。 她眼眶已是微微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太夫人摸了摸宝昭的头,声音轻柔:“回去吧,这样晚了,用过膳早些休息。” 宝昭察觉沈太夫人已有了倦色,并不多留,只叫人进来,扶着她退出去。 许是等了这么长时间,怒气消了不少,宋氏只叮嘱了宝昭几句,并未再训斥她,反倒看她脚伤严重,另让人寻了大夫来。 大夫看过,矫正一番,只说无大碍,开了些伤药算罢。 折腾这一遭,宝昭方才回到禅房里歇下。 夜里依兰守在帐子外头,有一搭没一搭替宝昭打着扇,那模样显然是困极了。 也不怪,这一天赶了有半天的路,应当是累的。 宝昭让她停了手,命去外间休息了。 宝昭自己却是睡意俱无。 她摩挲着枕边的白瓷瓶,不觉想起林子里的事。 宁景昭他们说的话,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还有…… 一想到这里,宝昭又是恼起来。 索性她合上眼睛,默念着心经,静心凝神,这会儿才觉着困倦起来,很快沉沉睡去。 *** 偌大庭院里,竹影森森,没有点烛具,只见月辉清光。 苗圃旁的石桌前坐着一人,附近也并不见得有其他人在场。 赵初取了酒壶,又倒了一盏,放在自己对面,方才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黑暗中现了身。 宁景昭走到近前来,自然而然地坐在赵初对面。 “事情办完了?那位姑娘……” “她家人来寻她,已是回去了。”宁景昭淡漠道。 赵初“哦”了一声,饶有意味地抬眼看向宁景昭,妄图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他的希望到底不出所料地落空了。 宁景昭冷着一张脸,眸中神色冷寂,与往日并无不同。 赵初遗憾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今日的事,被她听了去,可无大碍?” “她是沈家的四姑娘,且与阿怡交好,应当没必要做出什么不利的事。”说到这里。宁景昭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况且这件事,就算被旁人知道了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赵初听出宁景昭话里似有袒护的意味。 他笑起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宁景昭道:“阿昭,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宁景昭不动声色:“我说的是事实。” 赵初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是没什么结果。 他摆摆手,索性不说这个话题了,聊起了旁的:“今日被那位姑娘打断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阿公可还好?” “已是无事。”宁景昭回答得很简略。 赵初不觉暗叹一声。 他这位表弟什么都好,只一样,许是之前将军和公主去世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自那以后他便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好比现在,面对着可能去世的至亲,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脆弱,他往往会变得比平日还要愈加冷漠。不知情的人时常误解他不近人情。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 赵初道:“事情过去那样久,你还没有释怀吗?” 宁景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身子有一瞬间的紧绷。 不过片刻已恢复如常。 他没有回答。 赵初执盏,仰头看着毫无遮蔽的圆月:“姑父姑母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也定然不希望你这样吧。” 宁景昭没有说话。 赵初笑了笑,像是想缓和下气氛:“况且就算你不为了自己考量,也当为阿怡考虑。她日后可是要嫁人的,若是有你这么个宛如罗刹的兄长,有几户好人家敢来提亲?” 提起宁锦怡,宁景昭的面色稍稍好转。 他道:“不劳你费心。” 赵初哼了一声:“好歹阿怡也是我的表妹,我如何能不为她着想。” 宁景昭不理会他。 闲话谈到这里,二人又说了些公事。 说毕时候已晚,赵初留宁景昭暂宿一夜,宁景昭赶着回汴州,便是推拒了。 临走时,宁景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事。 他稍一迟疑,转身问道:“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这倒是奇了怪了。 赵初摸摸下巴。 他这位表弟一向是个极有主意的,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来请教的? “问吧。”说罢赵初端起酒盏。 宁景昭踌躇一下,方才开口道:“女子……很介意旁人碰她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