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悠轻手轻脚地在会议室的角落拉开一张椅子,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不知怎么的,椅子脚与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同事们纷纷侧目。 鹿悠连忙坐下,一颗小脑袋快低到尘埃里去了。 “鹿悠,你怎么迟到了?昨晚不是在群里通知说要今早开会吗?”正在投影布前讲话的宋宪光问道,两道炽热的目光从他镜片后面投射过来,鹿悠的脸火辣辣的。 “……我昨天刚搬家,今早找地铁站花了好长时间。不好意思,我下次不会了。”鹿悠实话实说。 “不要总是找理由,要找方法。”宋宪光说道,“不是我说啊,在座的各位都很年轻,年轻就不能怕吃苦。大家都刚毕业入社会,未来是拼出来的,不是躺在床上睡出来的。” “有些同事的工作态度很成问题,每天上班像上坟,下班却比谁溜得都快。这种混日子的态度还想升职加薪,我只能送她两个字,做梦。” 虽然宋宪光没有指名道姓,可鹿悠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在戳自己的脊梁骨。鹿悠心里也委屈啊,自己不过是准时下班一次、不慎迟到一次,怎么就成了他嘴里混日子的人了。 自己熬夜加班赶设计稿的时候也没见有人来夸她工作努力,跟各种刁钻的客户周旋,每个月却拿着几千元的微薄薪水。 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可是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老板当面顶撞。鹿悠只能憋屈地咽下这口气。 开完会后,鹿悠抱着电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刚刚才汇报完自己手上亿成年会宣传图的任务,这边又下派了新的任务——给一家百货商场做品牌包装设计,整个项目是由杨子建牵头的,鹿悠和余萌萌给他打下手。 杨子建有两年工作经验,也算得上是鹿悠这种职场新人的前辈了。 除此之外,鹿悠还得自己独立负责一家餐厅的宣传设计工作。 鹿悠例行去各个设计网搜集素材,寻找灵感。她的心情不太美丽,只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正在下载素材的时候,突然身边来了一个人。 是冯筱。 冯筱今年29岁了,她跟宋宪光有个三岁的女儿。她留着水波纹落肩发,穿着一身藏蓝色条纹西装大衣,露出里面荷叶边的白衬衫,耳朵上还戴了一副跟大衣同色系的耳钉。 她整个人容光焕发,可毕竟是快三十岁的女人,加上开了工作室之后疲于工作,细看眼角处有一丝皱纹。但这并不妨碍她整个人身上洋溢着知性的气息。 “鹿悠,这个送你。”冯筱手里握着一支铅笔,“这是我前两周在英国看见的,当时就觉得特别适合你。” 这并不是一支普通的铅笔。笔头镶嵌着一个精致的水钻王冠,整个笔身包覆着一层红色天鹅绒,上面写着“Bugham Palace”。 “我记得你有一件红色的大衣,跟这个颜色一样。你平时穿衣服像个小公主,这王冠也挺配你的。我看你喜欢在本子上打稿,这铅笔又好看又实用。”冯筱笑着说道,鹿悠如沐春风。 “谢谢筱筱姐,我很喜欢。”鹿悠接过铅笔,跟她道谢,心中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 “嗳,我看看我看看。”一旁的叶安琪凑了上来,看到这支铅笔后顿时发出赞叹:“真漂亮啊。” 叶安琪冲鹿悠挤眉弄眼,鹿悠不好意思地把铅笔放到笔筒里——总有种自己被偏爱了的感觉。 于是,鹿悠保持着愉悦的心情一直干活干到了晚上八点钟,心甘情愿加班两小时。 下班后,叶安琪跟她一起下楼。 “鹿悠,你之前不是在学校住得好好的吗?怎么搬家了?” “学校那边不方便住了,所以我就搬出来了。” “我最近也想换房子住,我男朋友过年后要到B市来发展,现在我住的地方两个人挤的话够呛。你现在住哪?从哪找的房子?有没有什么能推荐我的?” 鹿悠在这个问题上一点发言权都没有,她总不能说自己踩了狗屎运像只流浪动物一样被某人捡回家的吧? “我就住北四环那一块啦,房子是朋友转租给我的。”鹿悠只得心虚地打着哈哈。 等到鹿悠辗转着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 黑皮被栓着,无精打采地趴在狗窝旁。好好一条英姿飒爽的德国黑背,生生被逼成了鹿悠农村老家村口的看门犬。 鹿悠心虚地进了屋。 在玄关换完鞋子后,周叔关上门,问鹿悠要不要吃点宵夜。 鹿悠摇摇头,刚刚加班的时候已经吃过加班餐了。 “对了,阿弈在楼上等你,说是有事跟你说。”周叔把鹿悠的鞋放进鞋柜。 鹿悠掏出手机,注意到成弈不知道什么时候申请加了她的微信,她点了通过。 【鹿悠:睡了吗?】 【成弈:没。】 简直秒回,鹿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上楼。 【鹿悠:我要过去吗?】 【成弈:嗯。】 鹿悠很纳闷,这都深更半夜了,他找她有什么事。这孤男寡女、夜深人静的,鹿悠想想都怕。 【鹿悠:我能不能先问问是什么事啊?】 【成弈:我爷爷后天就来了。】 【鹿悠:……】 看来是正事。 鹿悠,又到你上场表演了。 虽然上次表演失败就发生在近在咫尺的昨天——被物理系的女老师当众叉出窗外。 鹿悠在成弈的门口踌躇片刻,敲门。 门一打开,成弈穿着一件白袍浴衣,颀长的身姿立在她面前。他刚洗完澡,黑色的湿发还滴着水珠。水珠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滚,鹿悠的视线下移,一不留神就看到他松散的浴衣交叉处露出来的精壮的胸肌。 鹿悠连忙撇开目光。 成弈:“进来说话。” 鹿悠像只刚出窝的小白兔一样,慢吞吞地挪进他的房间。 昨天刚进次卧的时候,鹿悠整个人是震惊的。而这件主卧的豪华程度,远胜于次卧,光面积就是大了好多,各类陈设一看就很贵——就说那个门口的青花瓷瓶吧,也许是正品也说不定。 鹿悠乖乖坐在沙发上,成弈在另一侧坐下。 鹿悠:“所以,你是来找我串供的?” 成弈:“嗯。” 鹿悠:“你爷爷会问哪些问题啊?” 成弈:“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哪儿人,家里兄妹几个?” 鹿悠:“这是在查户口吗?” 成弈:“你带个男朋友回家你爸妈不那么问吗?” 鹿悠:“没带过所以没经验。” 鹿悠端正了身子,回答道:“我叫鹿悠,今年二十二了,J省人,独生女。” 成弈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下一个问题。 成弈:“你是哪个学校的?什么专业?在哪儿工作?” 鹿悠:“C大,艺术系,目前在一家设计工作室工作。” 成弈:“我俩怎么认识的?” 鹿悠:“呃,要编一个花前月下的理由吗?什么邂逅于法国巴黎午后的香榭丽舍大街之类的?” 成弈:“……” 鹿悠:“算了,巴黎太贵了,我去不起。要不就改成在秋天的香山上你帮我折了一枝红叶好了。毕竟香山我还是爬得起的,也更接地气。” 成弈:“你的话可以像你的钱一样少吗?” 鹿悠:“……” 鹿悠捂着胸口。这句话,真狠。 成弈:“……才过去一天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鹿悠抬起头,说道:“你确定要跟他实话实说?我俩是因为一幅小黄图认识的?” 成弈:“就说工作上认识的。” 成弈手指揉着太阳穴,这小丫头脑袋里尽是些天真浪漫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再下一个问题。 成弈:“我俩谁追的谁啊?” 这个问题好刁钻,鹿悠在脑子把这辈子看过的小说和漫画都过了一遍之后,说道:“你追的我。” 成弈:“……” 成弈:“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是我追的你?” 鹿悠一本正经道:“我追你也得追得上啊,你腿那么长。” 说罢还晃了晃自己的小腿,套着黑色打底袜的两截小细腿看上去像羚羊一般羸弱。 成弈轻咳一声:“如果是这个理由,我勉强接受。” 鹿悠又问道:“那要问你怎么追的我,该怎么说啊?” 成弈:“请你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看展览,送礼物。” 鹿悠:“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好追吗?” 成弈:“你还想怎样?” 鹿悠:“唔,在我楼底下摆心形蜡烛手捧鲜花唱情歌告白什么的。” 成弈:“……我看你脑子真是不清醒。” 鹿悠:“以前有男生就是那么追我的啊。” 成弈:“然后呢?” 鹿悠:“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往事不堪回首,那个男生差点被宿管阿姨用扫把打出去。 成弈:“说明这根本不管用。” 鹿悠:“不是这么理解的。表白这种事从来都是胜利的凯歌,而不是冲锋的号角。简言之,一个女生喜欢你,你拿个狗尾巴草都能表白成功;反之要是对你没意思,有鲜花钻石也许都懒得看你一眼。” 成弈手指敲了敲沙发,沉默不语。 鹿悠继续说道:“我觉得你说的缺乏生动的细节啊,听起来就像纸糊的一戳就破。要是你爷爷问起来看的什么电影听的什么音乐会看的什么展览送的什么礼物,那不就穿帮了吗?” 昨天刚经历过一次惨绝人寰的穿帮现场,鹿悠现在颇有经验,对于每个问题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到。 成弈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觉得鹿悠说得也有点道理。 成弈:“这样看来,只有真正出去约会一次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