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你这个胆小鬼,你根本承受不起罪恶,即便世界伤了你。愿这个孩子是希望,愿有人爱他。 这么多人待你好的,毫无隐瞒,毫无怨言,你就真的看不到?就连我……我这个既不善良也不聪慧的女子,我最后和妖魔勾结,也是以为这样能救你! 尊上一向管教得严,不在术法,只在事务。我平时玩闹,没少受罚,倒也不在意。但紧要关头,总不能让尊上失望吧? 你魂魄与诸神相连,切不可交付邪魔。师父尚可救,你若不背叛。六界不可挽,你若背叛。你并无恶念可被利用,然而善念亦可沦为恶念之器。修心中不囿善恶你已做到,还须持行中善恶分明。 ---------------------------------- 花千骨从未听过如此冷冶的声音,异朽阁的舌头,蛮荒的妖兽,自小纠缠她的鬼怪,都不是这般毫无人情。无所附着,如何还能充满人间怨愤?怨而失真,细薄欲裂。无所存在,无处不在。 一个影子的单薄,没有实体的归附,刚刚接触人世,就遇到对他不善的目光……云翳的诅咒,对这个世界的诅咒! 可是,不是!怎么没有好人,怎么没有人对他好?风希为什么看不到? “云翳,你这个胆小鬼,你根本承受不起罪恶,即便世界伤了你。愿这个孩子是希望,愿有人爱他。” 是一个女子凄婉的声音。哀伤至极的黄土,一点星光燃遍双眼,恍见烈火燎原。 这是风希生母?这是否也是一个善的预言?像师父说的,风希最终能被感化! “风希,风希!”听到风逸大声呼喊,死死抱住风希。 风希睁开眼睛,满目深黑无底,漂浮着幽幽蓝色磷光。 “风希!”一个在幽光下一样蓝色的身影上前,是闵沧蔚。精巧的五官失去了分寸,极致扩大了惊人之美。 “风希!是我害了你!现在说晚了,但我还是要说。我……对你实在是有意,却让你误解了。可是这么多人待你好的,毫无隐瞒,毫无怨言,你就真的看不到?就连我……我这个既不善良也不聪慧的女子,我最后和妖魔勾结,也是以为这样能救你!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呆子,你醒来啊!” 哭声折损了她最后的锋芒。惟余一声哀叹:“风万翔,你也是呆子,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离开?以前都是你教训我的不是……如今错大了……” 说罢向一旁冲去,被落十一和糖宝扶住。 风希眼中,幽蓝有须臾不见,重又充满。 继而起身,向前走去。也不御剑,直接从绝情岛直入海天。却也不是凌风,仿佛是凡人在走路。只是并没有路。 风逸一直拉住他手臂,跟在一旁。已是凡人的风逸只好死死抱住师弟,才不掉落。 闵沧蔚第一个冲上去扶住风逸一只手。 随后落十一要跟去,却忽然两眼一黑,往地上倒去。糖宝、朔风赶忙从两旁搀住。二人没有惊讶的表情。 和神器相关的人,会受到波及。十一师兄死于妖神之力,又在神器封印后复生,于是是第一个受害的…… 无人能拦得住风希。无人喊得回风希。无人伤得了风希。海市蜃楼般在云间行走,与所有人无关,所有人只能看着。 花千骨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过多悲伤。蓝溪玉的灾难,终究是她肇始,她必须承受。看着风逸三人举步维艰地远去,十一师兄人世不醒,默默走回师父身边,迅速思量着,下一步要做什么。 “长留山众弟子,谁可去照看风逸掌门?”是幽若。语定声洪,俨然是一派掌门气度。 朔风上前道:“尊上指引我望日后去人间,我正可伴风逸掌门一程。但还请加派他人,我稍后会离开。” “你先去,还请九阁长老各派一名弟子前往。我这边修书请茅山和太白山相助。暂不通知其它仙派。” 三下五去二,又处置了方书山,闵沧蔚随风希、风逸而去,算戴罪立功。 “尊上一切安好,我没有看到任何异象。谁若看到了还想出去乱说,别忘了横霜剑虽然仁慈众生,天下谁人是敌手?而我师祖现在只认得我师父。”幽若眉眼明锐,闪烁孩童的刁蛮,却凝聚成统领一方的气势。 众人无不唏嘘。 医药阁徐长老已在看落十一情状。 “请糖宝和十一都在夏儿住处住下。皆是受到神器影响,病情有相似处。”徐生看过脉象,不做喜忧。 众人散去。团圆一夜,人事聚合,团圆之意弥散。 “师父,你也歇息一下。”幽若还显得有余力。 花千骨坐在白子画床沿,并不想去歇息:“我五识尽丧时,师父都是这样照顾我……” “尊上是仙人,师父你还……”幽若一急,眼目睁大,手足舞动,现出一贯姿态。 “我知道,就今晚……”花千骨坐着不动。根本没有什么,能让她从师父身边挪开半步。 “师父,你若不照顾好自己,尊上回来,第一个要罚的人就是幽若。”幽若几句撒娇的话,说得颇有气魄,让人难于拒绝。 花千骨听着,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幽若。“幽若,和神器有关的人会受损,那你……” “师父你放心!阿默……”幽若红着脸大声纠正道,“儒尊和我在人间这大半年,寻了许多方子。本来我只是魂魄被困神器,神器于我,并无伤害或诱惑,所以不会有事啦!” “那就好!”花千骨也感到一丝真实的欣喜,又转忧。“还有谁会受损?” “我也不知啊……我们看到再说吧?师父你们明天要下山,你就好好休息一夜?” “好的。幽若,你这个掌门做得真不赖!”也是由衷有可喜。 “尊上一向管教得严,不在术法,只在事务。我平时玩闹,没少受罚,倒也不在意。但紧要关头,总不能让尊上失望吧?何况当时世尊乱了方寸,十一师……师伯又昏迷,我不出来说话,怎么办啊?”轻快言语间,犹存一番雄辩。 “不是还有师叔?” “他又不喜欢做这些,才华和精力,都去了别的地方。” “谁在背后说我好话?”这个声音,慌乱中依旧从容。 一身紫袍,剔除一切华丽。底纹单色沉静,却也如刻镂繁美。 “小花花,你们明日下山,可都准备好了?” 花千骨点点头。又摇摇头。必然要承受一切,可是要做什么,心中却一片空白。 “二师兄给你留书,看了?” “师叔都知道……弟子正要看。”只想更定一下神,更郑重地领受师父的教诲。 “现在看罢。”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师父,眉目如沉潜的墨迹,安然积淀出坚实。低头拿出师父的书册,依稀存留师父当日教导的温和庄重。 笔墨下,圆融完满,如星辰山川,一任自然。字字如人。 “小骨,原谅师父离开。劫难须应,也并非为你,原是师父命中该当。师父不死之身,无人能伤。你魂魄与诸神相连,切不可交付邪魔。师父尚可救,你若不背叛。六界不可挽,你若背叛。师父并非不担忧你,但毕竟于你深信不疑。你是我惟一的传人,生生世世连理,你绝不可辜负师父。两年来修行天海剑和天钧心法,你已有应对之力。记住师父的话:你并无恶念可被利用,然而善念亦可沦为恶念之器。修心中不囿善恶你已做到,还须持行中善恶分明。下有一些提点,乃师父近日所得,助你下山后应劫。” 花千骨深吸一口气,似要把师父每个字都吸入心肺、吸入血脉。 翻开下一页。 “朔风:二心归附,万相合一。” 不太理解,但这一页再无他字。 又起一新页。 “南无月:善魂对恶,绝望即罪。” 也不全懂,但也非全不懂。默默记下,翻开下一页。 “落十一:忘死不生,忘生不死。” 这个更奇怪了。而且十一师兄现在似乎做不了什么……后面会写到糖宝吧? “闵沧蔚:家传非傲,情可撼石。” 家传?家传了什么?后面不会言及风希? “琉夏:弃而无怨,爱更不弃。” 这个倒是好理解。但琉夏至今在失忆和病痛中……竹染也不会提及了? 再翻。后面却再无人名。只有八个大字,几乎是一张符了。 “人不胜举,人为天地灵。善须多为,善乃神之精。” 书合上了。一如合上眼目的白衣仙人,高深莫名,庄严恒定。 花千骨小心翼翼收好书册,放在最接近心口的位置,和师父的小白石一起。 俯身行礼。见师父在她眉心处安然,如天地无言。 师父,你的教诲,小骨总不能全懂,但定会全心跟从。师父说会一直在小骨身边,请师父时时指点迷津!小骨要找到救护天下的途径,也要……找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