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渴望能从谁那里得到一份温情,经年之后他才惊觉,面具下的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冷血之人。”——《狐公子》 …… 清风摇,细雨飘,青衣袖剑不出鞘。 无常笑,厉鬼嚎,江湖恩怨两难消, 青衣剑下不留命,长门白骨累山高! 天元三年的时候,蜀川百姓几乎人人都会唱这首《青衣谣》。 这首民谣是何人何时所作,如今已没人能说得清楚,然而这短短几句诗中字字不离青衣,句句不离长门,其中寓意自然不言而喻。 那时长门山的慕容家还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在江湖中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有建树、树敌又少的小门派,竟在一时之间令江湖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若要追究其因果,就不得不提起慕容山庄的少庄主——那位被江湖人尊称为“狐公子”的惊才少年。 但凡去过蜀川的人都会有所耳闻,慕容公子年少聪颖,三岁能文,四岁成诗,五岁习武,十岁南宗会武初露头角,十一岁时就已成为蜀川数一数二的剑客。 那时候小公子活泼开朗,温厚善良,又乐于行侠仗义,长门山下的百姓对他是敬爱有加。 可是到了十二岁那年,慕容公子突然毫无征兆的离开了长门山的慕容家,整整三年音讯全无,就连慕容家也不知其所踪。 正当慕容家盘算着另立继承人之时,江湖上却传来了慕容公子的消息。 传言道,这三年里慕容公子云游天下另拜名师,学成盖世武艺,出师之后更是亲自登门逐一挑战江湖各大门派,所到之处皆无败局。 归隐三年无所踪,一朝出手便天下难逢敌手,威震江湖,终成一代传奇。 可是载誉归来的慕容公子却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性情暴戾,行事极端果决,全然没有了少年时的影子。 他手下十二青衣卫更是夜叉化身,形影无踪,杀人如麻,他们只听从慕容公子号令,从不讲半分人情。 正如当年云阙宫宫主只不过随口一句“长门无情 ”便遭到慕容山庄残忍屠戮,云阙宫一夜间尸骨满门,血流成河,无一人幸免。 许多江湖侠士欲为其报仇,但那些真正上了长门山的人最终都有去无回。 此后再无人敢妄议慕容家,因为但凡惹上慕容公子的人,都会悄无声息的消失掉,而十二青衣的存在也成了江湖人心中永远的梦魇。 世人怕的,不是慕容公子武功盖世,而是他的残酷嗜血。 …… 蜀川,锦官城。 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一壶热茶,一位说书先生,足以让茶馆里聚满了二三百听众。蜀川很久都没有发生过能让人们如此感兴趣的事了。 老先生攥着折扇,先是讲了几个慕容公子年少时行侠仗义的事迹,虽然这些故事在蜀川早已是家喻户晓,找个三岁小孩都能倒背如流,但百姓们依旧乐此不彼津津乐道。 正讲到慕容公子大婚之时,老先生突然一拍惊堂木,正襟危坐,整个茶楼瞬间鸦雀无声,寂静得只听见听众们急促的呼吸声。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精彩好戏。 “这事还得从一百多年前说起,当时药王谷崛起于江湖之时,为了寻求庇护曾与慕容山庄立约,药王谷归属慕容家,而做为条件慕容家历代庄主都要娶一位谷中女子为妻,两家世代渊源,这规矩也就流传到了现在。 “两日前慕容公子大婚,娶的便是药王谷谷主的女儿。这位少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听闻她双眸泛紫,背上和手臂上生着碧色的鳞片,据说是灵蛇女使转世,浑身是剧毒,触之即死,谷主和夫人从小到大都没敢抱过她……” 听到此处众人皆面露惧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像真有那么恐怖似的。只有一个蹲在角落身着蓝色劲装,头戴斗篷的年轻人十分不解的“咦”了一声。 “这样的女子,慕容公子也敢娶?”年轻人低声笑问。 听他这么一说,茶楼里凝重的气氛一点点化解开来,众人你接一句我接一句的说起来,直接忽略了说书老先生的存在。 老先生尴尬地重重咳嗽了两声,众人的视线才又回到了他身上,他这才捡着刚才没说完的继续说:“此事怪就怪在这儿,这青姑娘浑身是毒,只有慕容公子能近她身,所以老谷主力排众议硬是将这门婚事定了下来。终于等到了大婚之日,亲娘的花轿都抬到慕容山庄大门了,慕容公子一掀帘子突然发现——” 众人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发现了什么?” 老先生故作神秘的一顿,道:“新娘没了呀!” 这惊世骇俗的回答无异于晴空中炸出一声惊雷,蹲在角落里的年轻人一口茶没含住,直接喷了出去。 “更令人费解的是,慕容公子站在花轿旁大笑了三声,扔下官帽就回了山庄,此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顿时把双眼瞪得贼大,嘴角抽搐眉毛狂跳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结局。 按慕容公子的性子,难道不是应该派几个青衣把新娘抓回来,然后生吞、活剥、拆骨、油炸,任君处置吗? 角落里的年轻人却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才来迟两日而已,竟错过了这等好戏,真是可惜了。” 就在众人唏嘘不已时,谁都没发现,一抹青色的影子从茶楼外迅速掠过,急速消失在街巷中。 …… 长门山,慕容山庄,紫苑。 一只漂亮的百灵鸟越过重重庭院,飞进了一间琉璃瓦青瓷墙的房间里,它在屋子里盘旋几圈才落在一只修长如玉的大手上。 那人慵懒的侧卧在软榻之上,身上披着一件松垮垮的月白软袍,面上覆着白玉狐狸面具,白皙修长的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取出鸟儿身上的密函。 他狭长的凤眸匆匆扫过信中内容,深邃幽暗的眸中顿时杀意四起。手指轻轻一拈,密函瞬间变成了一撮微不可见的粉末,随着轻拂的微风飘然而去。 面具后的眸光一转,隔着一层晶莹透亮的紫水晶珠帘,他冷冷的扫视着跪在下方的五个青衣侍卫,慵懒的声线缓缓响起:“几次三番闯入宫中行刺的刺客御林军抓不住也就罢了,难道你们也抓不住?” 五个侍卫头一低再低,谁都不敢出声,因为这种时候通常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冷哼一声,从软榻上起身,身后立刻有人恭恭敬敬的给他加上一件雪色裘皮大氅,貂皮雪白柔软没有一丝杂色,是南楚国万里挑一的极品。 他拨开珠帘,赤着一双雪足缓缓走到为首的青衣侍卫面前,弯下身狠狠地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莫钦,你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莫钦被他锋利如刀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却又不敢闪躲,面色一肃沉声道:“少主,属下……属下已经尽力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啊!” “你就是这么尽力的?”慕容卿衣反怒为冷笑,手上越发用力,“我慕容家的青衣,可不是这么当的。” 他手一松,莫钦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后背早已浸透冷汗,手却拼命地抓住慕容卿衣的衣角:“少主!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我是第十二青衣啊!是太后娘娘钦点的近身侍卫!您不能杀我……” 慕容卿衣眉头一皱一脚将他踢开,薄唇轻启,残酷又无情:“十二青衣又如何,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从此以后就再无第十二青衣。” 话音一落,黑影一闪,几个青衣侍卫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屋里,跪在地上的五个侍卫还没来得及做出半点反应,发出半点声音,就被身后的青衣侍卫捂着嘴带走,而屋里的其他人全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 只有慕容卿衣负手站在原地,狐狸面具后的眸子紧闭久久才睁开,似是如释重负,又似是在叹息:“阿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杀他?” 唤作阿离的青衣侍卫缓步踏来,在他身后三步的地方站定,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莫钦被世俗功利所惑,早已被太后娘娘收买,其心不忠,少主取他性命是迟早的事。” 狐狸面具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十二青衣中办事最可靠的就是莫离,也只有莫离最让他放心。 慕容卿衣拨开水晶珠帘,缓步至桌案前,青衣侍卫立刻为他铺好白纸,备好笔墨,他一边提笔写了几个字一边沉声道:“你下去准备准备,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 “是。”莫离恭敬退下,刚退到门口又蓦然停住步伐回头问他,“少主这是……要去追青瞳小姐吗?” 听到此话,前者着实怔了一下,抬头莫名其妙的看他:“我追她作甚?” 莫离一时摸不着头脑,低头如实答道:“这件事如今闹得满城皆知,药王谷至今都没能给出个交代,少主您真不打算管?” 那女人在慕容家的婚礼上逃婚,让慕容山庄和慕容卿衣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可慕容卿衣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过问也不追究,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就连与慕容卿衣一同长大的莫离,也猜不出他这冷静之下另有什么打算。 狐狸面具后眸光一闪,慕容卿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与她成婚本就是有约在先各取所需,如今她违约,那我也不必兑现她什么承诺,只不过……”他手指一拢,毛笔瞬间断成了三截,“敢在我慕容卿衣的婚礼上逃了,她最好跑远一点,别让我再遇到。” 他话音刚落,庭院外骤然传来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嘻嘻嘻,那少主这次是要带我们去那里玩呢?” 慕容卿衣眉间一跳,门边上多了一个红衣劲装女子,她怀中抱着一把佩剑,眸光凛冽带笑。 慕容卿衣缓缓转过身,一袭雪衣的公子身长玉立,柔长的黑发飘散在肩头,他摘下覆在脸上的白玉狐狸面具,玉颜上眉如墨画,唇色殷红似血,一双凤眸明亮清澈。 紫色的水晶珠帘折射出大大小小的光点,照映在他俊美的脸上竟有一种摄人心魂的柔情。 “我要去的,可是帝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