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门又是黑压压的一片黑甲禁军,为首的是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 他头戴紫金冠,银白盔甲下一身红色战袍,剑眉星目,身躯凛凛,鬓发上沾着几滴清晨的露水。 看到慕容卿衣,他面上的阴郁一扫而光,眉眼间带着明快的笑意。 “这么冷的天,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萧迟搭过他的肩膀,手指抚弄着他衣服上柔软的皮毛。 他知道慕容卿衣从小就很怕冷,一年四季都要裹着貂裘大氅,走到哪都抱着个暖炉,连冷水都碰不得。 近几年又患上了一种怪病,一到冬天就爱犯寒疾身体愈发不好,所以遇上这种宫宴他几乎能不来则不来,更何况今儿这个天气八成是要下雪了。 “我终是放心不下。”慕容卿衣叹息一声,苦笑道。 萧迟喉间动了动,轻笑道:“你素来算无遗漏,何必胡思乱想。如今你也看到了,这行宫防守固若金汤,任谁来了也只能有去无回。” 慕容卿衣凤眸中的神采微微一黯,但又很快消散。 算无遗漏吗?可他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他抬眼看了看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萧迟,心头思绪一松,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莞尔一笑:“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怎么了?”萧迟漂亮的眉眼皱了皱。 慕容卿衣凤眸一挑,扯着他的胳臂对他附耳道:“舅舅在后面看你许久了。”说罢,同情的拍了拍他胸前的胄甲,从容的转身走人。 萧迟脸色一白,猛地回头果然看见萧良黑着一张脸朝自己走来,这小子早就知道他爹在后面还故意和他靠这么近! 慕容卿衣这只狐狸崽子,连好兄弟都算计! …… 午宴结束后,阴霾了一个多月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雨雪霏霏,缓缓然下,落地即化。 一群贵族公子提议趁着雪势尚小去打一场马球,女眷们则结伴去了后山看雪景。慕容卿衣见过慕容蕖之后也心满意足的准备打道回府,哪知半道竟被谢玘派人叫去游烟霞湖。 跟着内侍上了画舫果然只见谢家的几位王爷,谢璿一袭紫衣坐在毛皮毡子上,低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抚弄着琴弦。 再往后看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玄衣少年,那少年身材修长,黑发用玉冠束起,古铜色的皮肤,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如刀凿般深刻的五官,察觉到这细微的声响,那少年抬起眼戒备地盯着他看。 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他恐怕就是那位刚从边关回京的燕王——谢子瑜。 这位年轻的王爷虽与他同岁,如今却已是声震天下的“漠北门神”。据说他自幼聪颖,后来随卫荀习得兵法,不但战场之上用兵如神,治理军队也是一把好手。 自他十四岁驻守北漠边关以来,但凡骚扰南楚边境的北漠部落都被他换着法统统收拾了个遍,据说那群豺狼之贼只要看见谢子瑜的帅旗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只要有他镇守边关,谁都别想踏进南楚一步! 慕容卿衣十分从容的向他们行了个礼,谢璿点头示意他坐下,谢子瑜这才收起他那戒备的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书上。 作为怕冷生物,慕容卿衣本能的在热烘烘的炉子边占了个位,又让内侍拿了一壶温酒,懒洋洋的往后靠去。 闻着酒香就快要睡着时,帘子被人掀开冷风夹着雪花嗖嗖窜进来。一身绿罗衣的谢玘抱着一大把海棠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衣少女,见到慕容卿衣她眸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笑。 “卿衣,久等啦。”谢玘将怀中一捧海棠递给内侍,又让人打了温水净了净手。 自慕容卿衣进船就一言不发的谢子瑜终于合上书开口:“三皇兄不是去接朋友么,怎么把萧家的臭丫头给捡回来了。” “这丫头一个人爬到树上折海棠花,身边连个丫鬟侍卫都不跟着,我怕她掉湖里,就给带过来了。” “这皇兄就不用担心了,这丫头一个能抵十个侍卫,谁动得……”谢子瑜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谢璿敲了脑袋。 慕容卿衣懒懒的笑了起来,给自己续上一杯酒,原来和萧岚杠上的不只有他一个人。 谢璿道:“小岚很喜欢海棠吗?” 说来也怪,这海棠一般只在三四月份开,但烟霞湖边的这几株偏偏在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时候开得最是娇艳。 “那是当然啦。”萧岚拈起一枝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俗话说鲜花配美人,本小姐天生丽质,自然只有最美的花才配得上。”说罢还不忘朝谢子瑜做了个鬼脸,谢璿和谢玘哑然失笑。 “不过呢,我昨儿个见了一个长得比我还好看的姑娘,真是美的如谪仙一般的。”她眨了眨眼睛,那娇滴滴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谢子瑜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比你好看的姑娘满城都是……”说到一半又挨了谢璿一颗暴栗,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谢璿,又看了看偷笑的谢玘,他不就是说了句大实话吗,怎么老是挨打。 而萧岚压根不理会谢子瑜,脱了红色翎毛大氅扔给内侍就往慕容卿衣这边跑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呐,慕容卿衣,昨晚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啊?” 慕容卿衣慵懒的半卧在毛毡上,饮了一口温酒,原来那个比她还漂亮的人说的竟是沧山雪,仔细想想那小丫头除了性子太冷太犟,还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不过说美得跟谪仙一般还真就有点过了。 “昨晚走得匆忙忘了问,你就告诉我吧。”萧岚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摇晃着海棠,脸颊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慕容卿衣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杯轻敲在桌案上,慵懒的声音随之响起:“她叫沧山雪。” “咚”的一声悲鸣,谢璿手中的琴意料之中的断了一根弦,慕容卿衣应声望去果然看见谢璿铁青的脸上眉头紧锁。 见众人纷纷被自己所吸引,他收敛起脸上的惊诧,紫色明眸弯成一道新月:“看来这沧姑娘确实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就连本王的琴弦都要为她折服了。”众人只当他随口说的,也就一笑置之。 “沧山雪,苍山浮云一片雪……”萧岚手撑下巴反复念叨了几遍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就如她本人一般。” “哟,你小子什么时候在身边藏了这么个美人?”谢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余光瞥到谢璿愈发难看的脸色,还有垂在身侧捏得紧紧的拳,狐狸玉面下的一双凤眸波澜不兴,慕容卿衣淡淡道:“我与她仅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认识。” “哇,这里居然可以看到西宫楼!” 萧岚兴奋的声音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去,她白嫩的小手一晃一晃的指着窗外某处,慕容卿衣顺着她所指看去一座陈旧的高塔在一片林子后半遮半掩的露出一截,塔尖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也算不得什么稀罕景致。 突然,谢子瑜面色一沉,啪的一声扔下书起身走出了船舱,谢璿脸色也不太好看,气氛一时间冷到了极点。见大家兴致缺缺萧岚很识相的没再说下去,只有谢玘在一旁给慕容卿衣小声解释。 “这座西宫楼是父皇在时命卫荀修建来赏烟霞湖的,后来父皇宠幸的一个妃子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掉进湖里淹死了,此后便经常有宫人内侍从楼上摔下来,宫里传的玄乎其玄说是有鬼灵作祟,父皇不得已便将西宫楼给封了,每道门上都落了大大小小几十道铁锁,如今弃置多年倒成了烟霞湖一景了。” 谢玘瞥了一眼谢子瑜离开的方向,“毕竟师恩如山,四弟放不下也是正常的。” 慕容卿衣无奈的笑了笑,最终没再追问。 卫荀,又是卫荀,怎么走到哪都有他们卫家人的事儿! …… 这场雪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越下越大,疾风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很快迷漫了整个行宫。连庆三日的大宴还在继续,觥筹交错,舞姬翩翩起舞,整座行宫灯火通明。 慕容蕖盛装坐在小皇帝身边,她穿着一袭繁复宫装,大红衣袍上花团锦簇,背后绣着百鸟朝凤图。虽已贵为太后,但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四的年轻女子,稍加修饰便美得犹如天女下凡,席间男女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都说慕容太后是天底下最有手段的女人,如今看来这相貌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慕容卿衣才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宫宴左右也不过如此,简直无趣极了,遂从殿中的侧门逃了出去。 一路走到烟霞湖边,湖岸边每隔五步挂着一盏灯笼,明晃晃的光照在宽广的湖面上映出两岸的海棠,此刻已是夜深人静,只有一只画舫孤零零的停在湖边荡啊荡。 帝都临江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在这宁静之下不知暗藏着多少勾心斗角风潮暗涌。 兄弟相残,至亲相杀,这些戏码时时上演经久不衰,人们多半是为了金钱,为了权力和地位使劲浑身解数斗得你死我活。 而他甘愿混进这肮脏漩涡的中心,只是为了一个嘱托,为了他的姐姐慕容蕖。 隔日,大雪密密地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足有三尺多厚,慕容卿衣坐在画舫上温着酒就这样在烟霞湖晃荡了一上午,午宴结束时嘹亮的号角声自行宫四面接连响起,这是太后和皇上回宫了。 不过多时,谢璿派了人来请他去下棋。 他来到湖边的八角凉亭时,宫人们正在清扫着路上堆积了三尺厚的积雪,谢璿一袭紫衣披着黑色貂毛大氅坐在亭子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让殿下久等了。” 慕容卿衣向他行礼,从容落座。 谢璿扫过他脸上的狐狸玉面,一双紫眸看向湖面,笑道:“慕容公子倒是喜欢这烟霞湖,一连三日都在这里。” 慕容卿衣也笑了,狐狸玉面下清澈的双眸闪过犀利的光芒:“宸王殿下不也对这烟霞湖情有独钟么。” 谢璿唇角噙起一抹淡笑,并不否认,也不与他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请!” 谢璿手一抬,慕容卿衣便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这一盘棋下了许久,难决胜负,谢璿棋风凌厉,棋盘上黑子步步紧逼将白子围困在方寸之间,但他的心却不在这棋盘上,错过了好几次可以赢的机会。 慕容卿衣拈了一枚白子落下,抬头看他:“殿下找我来恐怕不止为了下棋吧?” 闻言,谢璿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瓮里抬起头,额上的美玉一闪,神情有些恍惚。 “那本王就开门见山了,慕容公子认识沧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