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刚下炕,腿软了一把,春花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声说:“妈,咱慢点。” 哎哟这温柔的嗓音哟,可把陈珂给甜的。她浑身臭汗和黑泥走出屋子,二媳妇和三媳妇正坐院里嗑壳子米糠,眉飞色舞聊得正欢。 杜娟见陈老太出来,着实一惊,这人怎么黑得跟一个月没洗澡一样,远远的都闻到味道了。杜娟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又连忙补上一句:“娘你可好些了?您这样咋行啊媳妇儿看着心疼,都恨不得崴脚是媳妇。” 说着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红了眼眶。 陈珂心里鼓掌:好演技! 杜娟是什么样的媳妇儿她心里有底了,她看向老三媳妇。 陈老太平日最宠小儿子李小聪,光听这名字就和爱国爱城不一样。李小聪平日里也不干活,最喜欢就是从村儿这头到村儿那头的串门,一口的甜言蜜语,把整个村儿里的老太太大姑娘小姑娘都哄得开开心心,倒不是说李小聪不孝顺,这孩子结婚前还算孝顺,如果往外边不知干啥赚了钱,知道偷偷进陈老太的房间送点县里的甜苞米杆吃。 但俗话说的好,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打结婚以后,李小聪就再没偷偷给陈老太送过吃的了。 全进了老三媳妇陈梅的嘴里,人一来就给他生大胖小子了诶!老李家独一份! 老三媳妇陈梅虽然是个村里人,但是家里有点底钱,老陈家可是村里的大户,人陈梅嫁进来就说了:“咱不干活的,在娘家就不干活,没的到婆家得干活。” 这话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哪有媳妇儿不伺候婆婆还要婆婆伺候媳妇儿的? 偏偏陈老太,她还真就看在老三的面上和老三媳妇娘家有钱的面上不让陈梅干活了,这下全家的负担可就都落在李卫国李卫城,春花和自个儿身上了,哦,老大家那十三岁的闺女也算得上一个。 陈梅闻到陈老太身上味道,嫌恶地捂着鼻子扭过头:“妈你怎么这样。”说完就转身回屋了,这是真嫌弃啊,连掩饰都不带一下的。 陈珂心想,陈老太这婆婆当的可真亏心,碰上俩坏媳妇儿就跟棉花糖似的软,而碰上好捏的柿子春花就使劲折腾。 她淡淡地看着陈梅关上门,随即身子一歪,眼看要倒! 春花眼明手快地一扶:“妈,你靠我身上。” 陈珂的腰和脚脖子其实都不大扭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装也得装的像一些。她颤颤巍巍地,一步路都不能走似的,全身力气都靠着老大媳妇。 杜娟直觉不妙,妈好像要洗澡,这春花可就一个人,谁去烧水啊?她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突然,陈老太发话了:“老大媳妇儿赶紧去烧水,娟儿来扶着我,等会儿擦背,我才不要老大媳妇给我擦。” 这话一落,两边的人都傻了。 春花顿时就低下头,脸上都是难过,她闷声不吭地去烧水了,而杜娟惊异地睁大眼睛:“妈,你要我做啥?” “给老太婆我擦擦背,不是你想尽孝心吗?” 陈珂轻飘飘地瞥了杜娟一眼。 哎哟喂,杜娟这脸上顿时五彩缤纷,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好像恨不得打自己俩巴掌。 她结结巴巴勉强笑着:“妈我可干不来这活,您回头着凉了可怎么办?” “老太婆就这点命了,着凉了早点走也省的给你们添麻烦!杜娟儿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还担心我呢。” 陈珂那黑黝黝的手就牵住了杜娟,杜娟看着那不知是老坑还是灰尘的泥巴物黏在自个儿挺白的手背上,差点没吐出来,她逃也似的缩回手,一副要哭的脸:“妈,我给您擦背,您……您赶紧进去吧。” 陈珂满意地眯起眼:“哎,这才是我乖媳妇。” 春花给陈老太烧的水水温刚刚好,陈珂坐木凳子上就等媳妇儿给她擦背。 她闭着眼睛,身后头杜娟啥表情她都猜得到,她暗笑,先打开了话匣子:“老二媳妇,老二对你可好?” 杜娟正满脸嫌恶地捏着鼻子给人擦背呢,冷不防被陈老太关心,差点没给岔了气,她敷衍笑了两声:“卫城对我挺好的。” “哎我记得你嫁过来的时候,老头子就没了,那时候日子可真不好过啊,村儿里啃树皮,吃草根。” 杜娟一听,仿佛也回到了刚来做知青的时候,就现在这日子已经很苦了,可那时候还要苦。 这村儿里还算好的,听说啊,更穷点的村里连地皮都剩不下了,观音土白鳝泥往肚子里塞,这下子是饱了,然后就胀死了。 老公公就是饿死的,为的还是给仨儿子一闺女留点吃的,婆婆当时一滴泪都没流,杜娟心想,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人啊。 可她男人说:“妈不敢哭,哭了要花力气,花力气就要吃粮食。” 杜娟心不在焉地想着。 陈珂感受着背上的力道,这杜娟还真是嫌弃极了,都不肯用力,捏着布头生怕碰到手似的。 她闭着眼说道:“老大老三媳妇儿是一道嫁进来的,生孩子也来得齐,大妞大宝是一道出来的,可最早来的你肚子却没动静,当时是急啊,还以为你把身子饿坏了。” 杜娟记起来了,卫城看上她以后,他俩是最先在老李家过日子的,两年了她还没怀上孩子,她没怀疑自己,怀疑是卫城没那本事。 但隔壁也有媳妇儿养不出孩子的,那家的婆婆可是把那媳妇当畜生使,盯着媳妇像盯着敌人似的。 “你还记得老二那时去县上炼钢,啥都没炼出来,倒给你偷偷藏了俩糠饼,连老婆子我都没得吃。”陈珂似不在意地笑笑,“你吃的乐滋滋的,我突然往你面前一凑,你还吓得差点握不住,这事儿你还记得不?” 杜鹃不吭声。 陈珂心想,行,火候就到这儿吧。 要是这样二媳妇都想分家,那她倒也乐得轻松,给了人机会了,她这婆婆也尽到责了。 “娟儿,你出去吧,把老大媳妇给我叫进来。” 杜娟干活是真不行,搓着搓着水都冷了还只搓了最上边的泥,下边的泥又黏又痒,陈珂实在受不了了,都快冻得打哆嗦了。 杜娟好像还有点深思不属的,大喇喇地走出去了。 春花进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大桶热水,布头也重新洗了一遍,她利落地将水桶往旁边一放,捏起抹布就往陈珂身上擦,哎哟喂这力道,这利落的动作,这烫人的温度,陈珂舒服地喟叹一声,可以! 脏衣服春花已经拿去洗了,现在陈珂身上穿了干干净净,虽然没啥香皂金纺的飘香,但起码干净,还是阳光晒过的! 换了衣服又吃了馍馍,陈珂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老李家养了一只下蛋的母鸡,这母鸡一天能下一个蛋,平日里不是给大孙子,就是给小孙子。 陈珂突然想起了什么,陈老太还有两罐麦乳精呢! 麦乳精这年头可是个稀罕货,陈珂拿鸡蛋让春花给煮了,再从自个儿屋子耳橱里搬出一罐麦乳精。 麦乳精被老太太从屋里抱出来了! 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好像闻着味也从屋里出来了,前头都见不着人影的,这一块儿喊回来的还有大小俩孙子。 大孙子李明小孙子李磊被自家娘紧催慢催地从外头野回来了,大孙子李明十岁,小孙子李磊五岁,这会儿都趴在炕边头,眼巴巴地瞅着陈珂手里的麦乳精。 陈珂眉头一扬,看着眼前俩媳妇儿和俩孙子:“老大家俩闺女呢?” 杜娟一愣,老太太可从没想着过老大家的赔钱货啊:“大妞在地里呢,小妞跟着大嫂呢。” 陈珂点点头:“把俩妞妞也给叫来。” “叫她俩干嘛?”陈梅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声,“这好东西难道还要给他俩吃?” 话音未落,就见老太婆盯着她,直把陈梅盯得发毛,这老太什么时候那么吓人了? “就你俩的儿子是老李家的种,老大家俩闺女不是,老三媳妇你可是这意思?” 陈珂冷哼一声,低头一瞅,在外头玩得一身泥的李明趴在炕上把炕还弄得都是黑手印,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们大宝也十岁了,即便不能下地起码得懂事了,你这妈怎么教的?平日里上地的是老大老二家的,那老三媳妇儿你是不要吃饭了是嘛?” 陈梅自嫁进来从没受过这等数落,她瞪大了眼睛:“你竟然这样说我!我可是嫁进来之前就说过不是来干活的,怎地,那三十块彩礼我家白出的不是?” 三十块彩礼三十块彩礼,陈珂心想,陈老太就是被三十块彩礼给压得抬不起头。 她冷嗤:“三十块彩礼你能说一辈子!懒成你这样的媳妇儿真是少有,打扫不做,饭菜不烧,不下地拿工分,不孝敬长辈,连儿子都教不好!” 陈珂可没拿自己不是婆婆,最后她盯着陈梅:“别杵我门前儿看着心烦!” 陈梅简直气炸了,她恨恨地回嘴:“你当我乐意做你媳妇儿?真是个麻烦的老东西,我这就回娘家,你别让李小聪来找我!” 说完也不管扯她衣角的大儿子,跑得飞快。 李明立马就怒了,他一手拍在陈珂大腿上,大吼大叫:“你这个疯婆子,我娘给你气走了!”说完竟也跑了。 杜娟看得可乐,她忍住看自个儿儿子,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眨巴眨巴眼睛光盯着麦乳精了,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得了,这下麦乳精只有自家小宝能喝了,想到这,杜娟嘴角就往上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