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今夜未穿华服,一袭普普通通的书生袍,既可是大户人家的帐房,也可是公子的陪读。至于他所说的家丁称呼,众人权当作是谦词罢了,毕竟曾在通判府里做过事,也算是个见过市面的下人。
谈吐不凡和油嘴滑舌间的区别,在于说话之人的身份。
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的话,自动的被他们归为油嘴滑舌一类,随耳一听罢了。
美人蹙眉凝视端了那家丁半晌,而后望向他家公子,旋即嘴角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轻启朱唇,温声道:“府中家丁尚且如此,张公子必然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奴家今夜愿与张公子秉烛长谈,还望张公子不吝赐教……”
话中意思明显,场内其余男子脸色大变,攥紧拳头猛地砸向桌子,而后愤然起身离席嘴中咒怨不停。
勃然大怒者不占少数,有几位男子像似习惯了这般,习惯了被人拒绝,虽是心有不忿,倒也没有表露出来,摇头叹气着退出阁间。
没一会儿的工夫,先前一同登楼的男子只余三人,张荣荣对着美人频频点头,欣喜道:“好说,好说,赐教不敢当,相互学习尔。”
场边,身材较为清瘦的男子站了起来,向着美人方向略微拱手,深情道:“在下溧阳县人,隆兴九年中举,自知才学不佳,入不得娘子慧眼,这便自行离去。此去头悬梁锥刺股,不中不还,敢请娘子耽误片刻,记下小生样貌。”
清瘦男子站在原地,目光深情款款的与美人对视了一会,强笑道:“三年后,再会!娘子珍重,在下告辞!”
……
张荣荣趁着众人出神的功夫溜去沈默身边,小声问道:“长卿,这就是莫欺少年穷?”
“……滚,人家那是动了真情……”他没好气的回了胖胖一句,而后压低了嗓音,“等会人小娘子要跟你单聊,若是说到了诗词歌赋,你就赶紧岔开话题……你不是经常看狐精蛇妖报恩的事么,你就跟她聊这个,说那书生如何良善,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去踩,路上遇见一只受伤的狐狸云云……她一准欢喜……”
“晓得,晓得。”张荣荣听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缓慢地挪去美人身侧。
……
目送着清瘦男子出门,众人不由得看向那名场内唯一剩余的公子。
那微醺公子仍坐在场中自斟自饮,捡两块果干丢进嘴里,咬一口水灵灵的蜜桃渗汁,怡然自得的神态不受旁人所扰,看样子是打算待在此地不走了。
小娘子见状轻声道:“天色已晚,恕奴家不便挽留公子,公子不妨改日再来,届时奴家再与公子抚琴吟曲可好?”
张荣荣顺势说道:“是啊,这位公子,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微醺公子放下酒杯,摇头晃脑着起身,含糊道:“你、你们……不懂、不懂……”
撑在桌上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手扶向额头,喟然一叹:“时光静美细水流年,繁华落尽与君长眠,魂归故里,怎堪……”
微醺公子在仆人的搀扶下出了阁间,沈默自觉地随在他们身后,路过张荣荣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眼神,眨眼间变回了家丁模样随着众人走向门口。
……
“张公子,奴家觉得这名家丁言谈有趣,不妨留下片刻,张公子你看……”美人娇声所请,张荣荣虽是百般不愿,仍然招手叫回了沈默,随后三人落座。
沈默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兴许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放浪形骸,顺带着把腿放去了旁座。
桌有八席,沈默独占其二,浑身上下透露着粗鄙,一副不知礼节的模样。
他心甘情愿的做了绿叶,本以为会与张荣荣形成对比,奈何胖胖一脸痴痴呆呆的样子。
时不我待,再帮胖胖一把,随即稍一思量,开口道:“我家张公子,祖上虽说不是四世三公,那也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可是书香门第。最近府里制派下书坊生意,我家公子为天完计,为百姓计,苦心钻研活字印刷术,那可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操劳。敢情小娘子尽心照顾我家公子……如此,小人先行告退。”
沈默说完要走,小娘子抬手挽留,悦耳的女声清脆平缓,“奴家初到贵地,尚不知张公子有如此远大抱负,奴家钦佩至极,敢以此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