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火车上,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车厢里自带的不可言说的气味。 火车内的座位都坐满了人,就连过道上站着的乘客也很多,挤得前胸贴后背的,而且几乎每个都面带疲惫,软软地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或行李箱上。 长达十三个小时的旅程,别说是只买到站票的乘客了,就连买到坐票的乘客也浑身难受。嘈杂的车厢中,还时不时传来几声抱怨和小孩子的哭闹声。 时间将近傍晚,车窗外的风景也慢慢从荒凉变得繁华起来,山野换成了城市。 火车上的广播开始报站:“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蕴城车站,请在蕴城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广播通报了几次后,负责在各个车厢报站的乘务员也姗姗来迟。他无奈地看了看挤得水泄不通的过道,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扯着嗓子喊道:“蕴城站就要到了,请下车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他慢慢地挤过去,一个个去提醒睡着的或是带着耳机没有听到广播的乘客。 挪到车厢中部的位置,乘务员拍了拍座位上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和耳机的女孩子的肩膀。 季暖生又被梦魇住了,每次只要她一闲下来放空自己,就会毫无征兆地睡着,进入这种诡异玄幻的梦境。 梦境中,一篇篇发着金光的文字悬浮环绕在季暖生身边,这些文字记载的内容可谓是丰富多彩,但是大多与玄学法门有关。 这梦境来得不经意,去得却很有规律,如果不被打扰,季暖生睡个三小时自己就会醒了,但是如果有人或其他东西打扰,她就会立马醒来。 第一次做这种梦的时候,正在读高三的季暖生最先蹦出来的念头就是难道自己学傻了,真成书呆子了?就算进入梦里,知识的海洋也不愿意放过她? 季暖生把自己做这种异梦的事情告诉了老头,老头最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在略微思考了一下后满脸理所当然地让季暖生放心地随心随缘随命数。 虽然季暖生不是很赞同老头的那句“随命数”,但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多做了几次这种梦就慢慢地从抗拒到接受了。 而这次,在季暖生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皮到她面前的几条拗口的咒语时,突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浑身一激灵,双眼猛地一睁,便从梦中醒过来。 她抬起头,温顺文静的眉眼中带着一丝警惕,又在看到乘务员身上的制服时,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乘务员被她那一眼看得一怔,有些呐呐地道:“蕴城站要到了,如果要下车请做好准备。” 季暖生冲这个帮她脱离无涯学海的乘务员大哥微微一笑,道了声“谢谢”。 季暖生的声音温润如玉珠,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悦耳。乘务员耳廓一痒,朝她点点头。 在他正要往前挪的时候,又听到那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小姑娘说了一句:“恭喜。” 乘务员带着疑惑回头,看到季暖生的上下嘴唇一动一动的,发出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很小,但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她在说:“恭喜,母女平安。” 当季暖生神清气爽地拉着比自己身子宽两倍多的大行李箱走下火车时,远远地在另一个火车门前又看到了刚才那个乘务员。 在火车上时,那个乘务员无意中帮了她一把,所以她也小小地帮他看了几眼面相,当作回报。 那位乘务员大哥眉长过目,而且眉形清正,眼睛清明,是为人忠直,事业顺遂之相。眼尾部位的夫妻宫光滑平润纹线稀少,说明他和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婚姻幸福。最重要的是他的子女宫饱满,右边子女宫处微微泛红,他的妻子今晚应该就能平安产下一个可爱的小公主了。 她拉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拒绝了候在火车站外热情的出租车司机们,缓步往火车站旁的公交站牌走。 火车站外的墙边,坐着一溜儿五个头发凌乱,穿着破烂,浑身脏污的乞丐,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穿着旧衣服,但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老人。 几个乞丐一看到季暖生走过就努力地晃着装有几个硬币的破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一般像季暖生这样长得乖顺善良,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子是同情心最泛滥的。 季暖生听到声音,果然停下了脚步,她扫了一眼这几个乞丐的脸,然后无视了左边“断手断脚”的四个乞丐和右边抱着个襁褓的妇女,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五十块钱,递给被他们夹在中间垂着头缝补鞋垫的老奶奶。 老奶奶抬起满是褶皱的脸,把摆在面前的纸板再正了正,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乞丐。我坐在这里,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没有城管。” 季暖生看了眼纸板上大大的“卖鞋垫”三个字,笑着说:“我知道的,我是想从您这里买几双厚一点舒服一点的鞋垫。” 她无视着旁边几个乞丐怨怼的眼神,笑得软软的,这个模样最讨老人家喜欢。 老奶奶听言,也一笑,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像是迎着寒风也要盛开的金菊。 “买鞋垫呀!好呀!你要多少双?我这鞋垫五块钱一双,虽然卖得贵了一点,但是我这鞋垫是纯手工缝制的,用料实在,针脚细密,厚度合适,比那些用机器做的都好。” “我知道,像奶奶您手上这样的鞋垫在网上要卖个十几块钱呢!”季暖生嘴甜,几句话就逗得老奶奶呵呵地笑着。 “我买个十双吧!” “你买那么多做什么,又穿不完。”老奶奶嗔怪道。 “没事,我慢慢穿,反正我的脚也就那么长了。”季暖生答道。 老奶奶想了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背后的布包里掏出一大沓鞋垫,用手比了比季暖生鞋子的大小,然后从中找出十双厚厚的鞋垫,用报纸仔细包好,递给季暖生。 “五块钱一双,刚好五十块钱。” 季暖生把鞋垫接过来,把钱递过去,道:“奶奶,今天天冷,您早点回去吧!” “好好好,我听闺女你的,你也快回家吧!”老奶奶是第一次在一天内卖出了那么多的鞋垫,心里高兴,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嗯嗯。”季暖生拉着行李箱慢慢地走了一段路,然后回头看向老奶奶远去的背影。 看这个老人的面相,今生虽然清贫,但是百年之后却能在地下享福,并且投个好的来生。她的头上带着一点功德金光,这都是她这一生中所修善事所得的善果。 虽然是钱货两讫的交易,但也算帮了老人一把。能沾一沾这种老人的金光,也是难得的福气。 至于那几个乞丐……呵呵。 衣服装扮都可以人为改变,但是面相不能。这些骗子的人生运势明明就没有那么悲惨,却偏偏为了钱要扮乞丐,真的不怕扮乞丐骗人骗多了会浪费掉今生所有的福气,把自己真正的命格给改了吗? 在火车上忙了一天,乘务员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在休息室里正假寐养神,手机铃声突然就响了。 他拿起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他连忙接通电话,就听到母亲有些慌乱的声音:“虎子,阿瑗她要生了!” “什么?”林虎格连忙坐直身子,“预产期不是下周六吗?怎么会提前那么多?” 林虎格本来已经算好日期了,等跟完这趟车他就请假,正好能赶上妻子的生产日期,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她今天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已经送医院了。”林母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她。” 林虎格心里焦急,却强装着镇定说:“妈,没事的,我跟完这趟车就回来,阿瑗和孩子一定没事的。” 他紧握着不断沁出冷汗的手掌,努力地安抚着不知所措的母亲,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他急了,母亲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林虎格被哭得心里又烦躁又难受,他突然想起今天那个奇怪的女孩子说的话,一个警醒。 “妈,阿瑗和孩子一定没事的。我今天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高人,她只看了我几眼,就跟我说了句‘母女平安’,这高人一定本事不小,所以她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林虎格安慰着母亲,他知道林母很信这个,所以他就把今天在火车上发生的这个小插曲说给她听。 他故意隐瞒了那位大师是一个瘦瘦小小,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毕竟那样的外表太没有大师的风范和信服力了。 “真的吗?”林母的语气中有一丝惊喜也有一点疑惑。 “真的。”林虎格很肯定地说。 “好,好。”林母的语气似乎放松了一些,“她们会平安的,我们林家的人没做过什么坏事,一定能得贵人相助的。” 挂了电话,林虎格就在休息室里呆呆地坐着,时不时看看手中的手机。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了,但是他的眼睛依旧睁得很大,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的后背有一层薄薄的汗,紧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手背上的青筋紧绷凸出。 已经十一点四十五分了。林虎格低下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变成了通话界面,他连忙拨通电话,道:“妈,怎么样了?” “生了生了,顺产的,母女平安!孩子很健康,6斤2两!”林母语气中满是喜悦。 林虎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夜色,脸上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