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遥!” 桑苑喊了句,语气似乎有些着恼,又刻意压抑着,将怒不怒。 陆之遥不为所动,手指拈住她的领口,稍微拉了拉,让贴着皮肤的布料生出点空隙,轻轻晃悠。 衣服一宽松,后带的痕迹也跟着消失。 “这样就好多了。”陆之遥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绷着毫无表情的脸,兀自淡淡说了声,终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桑苑几乎从不生气,这会儿倒真的有些动怒。 好像是隐私被人触动,对方还觉得理所当然。 纪亦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却没看年级榜,眸子垂下来些,眼睛的弧度略微延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苑看他一眼,抿了抿嘴,也朝着走廊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能感觉到两道视线紧紧跟随着她,有点委屈似的。 这视线跟随她快一年了,不管是课间操还是升国旗,总是穿过重重人群,然后胶着到她的身上。 她恍若未觉,径直回了教室。 主角们都鸟兽散了,李甘才慢慢走出来。 毕竟是他把兄弟推了出来,又撞见这么尴尬的一幕,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和兄弟一条心,同仇敌忾才行。 他揽了纪亦肩膀,往相反方向的走廊过去,一边表示自己的站队:“我家露露,一整年都被那陆之遥压在第二名,所以她特烦他。我也不喜欢那家伙,就一毛头小子,还老装深沉。” 纪亦懒洋洋地“哦”了声。 李甘问他:“你说你家桑桑和陆之遥到底什么关系?” “同桌。”他了若指掌,“还有邻居。” 这不近水楼台么。 一个字,惨。 李甘感觉最好的安慰也许应该是让他忘掉这件事。他话题一岔:“明天就暑假了,去旅游?” “不去。” 纪亦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补课呢。” “不是,哥们儿,”李甘哭笑不得,“你搁这儿逗我呢,你补什么课?” 年级第七还用补课? 纪亦回他:“桑桑这次数学没及格。” “和补课有什么关系?” 纪亦一本正经:“你也知道她外婆是什么样子,按那性格,恐怕巴不得给她报十个补习班,让她一天二十四小时沉浸在数学里。我得去补习班看看,万一有人欺负她呢?” 一个补习班而已,还能欺负了她桑苑? 永远不懂恋爱中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李甘觉得更凄惨:“你说你到底喜欢桑苑……”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亦打断:“对了,下节物理自习。” 说话的时候,脚步一停。 李甘攀着肩膀的手放了下来,想了想:“下节是英语自习。” “是物理。”纪亦想起点事儿:“我得去找张胖子。” 张胖子是他们年级主任。因为庞大的身躯,总是被学生私下戏称张胖子。 “真是英语自习,”李甘不厌其烦地纠正,又问,“你找张胖子干嘛?” 纪亦突然笑起来,眼尾蕴着点盘算:“问他几道物理题。” 李甘一头雾水:“但他不教物理。” “我知道。”纪亦拍拍他,“我这一去,恐怕就是一整节课。你帮我把暑假用的东西收拾好,免得我再收拾一趟。” 李甘满脸莫名,被一动不动盯着,只能点头。 纪亦和他确认过了眼神,又一笑,转身就走。 *** 不被尊重的感觉尚且还萦绕在心头,桑苑回到座位上,就算听到陆之遥微哑着声音喊了她一声,她也难得没搭理,充耳不闻地趴在了桌子上。 倒是陆之遥有些发怔。 从他认识桑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发火无视。 他不免皱起眉。片刻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摇摇头。 头顶电风扇全力运转,搅起热风,伴随着呼呼的运转声。桑苑脸贴在桌面上,没过上太长时间,就觉得桌面上生出一层蒙蒙细汗,更加粘腻。 这一趴,困顿就严严实实笼罩了上来。 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讲台上喊了一声:“组长过来发下卷子。” 那声音娇声娇气,尖尖细细的,像是八九岁的小朋友,又有点别样的韵味。夹杂在一种少男少女之间格外引人注意。 是何瑶瑶。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天生一副娃娃音。 桑苑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 学生在课桌间的空隙不停穿梭,脚步来回时,伴随着试卷翻动时哗啦啦的声响。 桑苑趴在桌上,霸占了桌子一大半的面积,因而卷子发下来直接盖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听到后桌的陈静在和同桌抱怨:“这学期竟然要以物理老妖婆的课结束,感觉一学期都黯淡无光了。” 同桌说:“赶紧把错题改了,谁知道一会儿老妖婆又抽什么风。” 陈静撇撇嘴,往前一趴,戳戳桑苑。 “苑苑,我看看你物理卷子。” 桑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从桌上杂乱的试卷堆里抽出一张递过去。 陈静又叫起来:“你怎么也才考60,就只比我多两分……你错的题我都错了,你就只比我多做对半道多选题而已。” 她伸着手,拿卷子在桑苑脖子处哗啦扇动。 桑苑被热得整个人都蔫巴巴的,迟缓地将卷子拿了回来。 陈静特着急:“你还不赶紧的,一会儿老妖婆来了,又得指着咱俩收拾。你不会想高一最后一节课站在教室外度过吧?” 不知道为什么,物理老师特针对她俩,总能变着法子欺负她俩。 陈静拍拍她肩膀,看看陆之遥,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找陆之遥帮忙。 桑苑拎着卷子沉默一会儿,算是妥协了:“陆之遥。” 陆之遥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桑苑说:“我能看看你物理卷子吗?” 陆之遥总算给了反应。 “不能。” 哦。 她早就习惯了陆之遥阴晴不定的性格,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卷子,爱改不改。 陆之遥却又开了尊口:“说‘对不起’。” 桑苑看他一眼。 陆之遥盯着物理练习册,面色不改,动也不动,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对不起”的理由只有一个,刚才她故意无视了陆之遥。 桑苑上下看着他,脑袋里就滚动着“莫名其妙”四个字。 她迟迟不开口,显然心不甘情不愿。 陆之遥勾了勾嘴角,有些嘲讽似的,又继续着手上的事儿。 陈静等不到正确答案,急得快拍桌子了,偏偏娃娃音的何瑶瑶还跟着凑了过来。 “陆之遥,我能借下你卷子吗?” 何瑶瑶白皙的双颊上浮着点红,眸子水光盈盈,闪烁着名为期待的情绪。 她含羞带怯补充一句:“我大题第四道错了,我们班就你一个做对了这道题。” 理由极其正当。 陈静呆呆的,目光就在三个人身上打转。 陆之遥抬起头,桑苑依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他也不逼迫,只对何瑶瑶点点头,将卷子递过去。 “谢谢。” 何瑶瑶声音甜得像是蜂蜜。 她前脚带了陆之遥的卷子走,物理老妖婆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一脸怒气。 *** 年级主任张胖子还保持着一颗童心。正襟危坐,态度严谨,办公桌正中间却摆着本《淘气包马小跳》。 纪亦敲了敲门:“张主任。” 听到学生的声音,张胖子手忙脚乱地把书往资料夹旁边一塞,拿起笔,正儿八经:“进来。” 纪亦推门而进,拿着题册,走到办公桌边,笑笑:“张主任,给我讲道题呗。” 张胖子就喜欢学生爱学习,但还是端着主任架子。 他咳嗽一声,抬抬眉略一点头,示意他把题册放上来。 纪亦乖乖把题册往他面前一放,用笔一指:“这道。” “一平面简谐波,波长为12米,延ox轴负方向……”张胖子念了一半就停下来,回过头翻翻题册标题——《大学物理》。 张胖子回过神,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纪亦,你小子干嘛呢?” 纪亦笑:“我这不是要参加物理竞赛么,这是我竞赛题。” 张胖子莫名:“那你找我干嘛呢?” “明天就放暑假了,我就找不到人问题了呀。” “放假后找你们辅导老师问。” 纪亦站得端正,认认真真说:“主任您看,语文书上经常说今日事今日毕。从小我们也被教育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您是主任,是学生们的引路人,您不能把拖延的习惯教给学生。” “怎么该成我的错了?”张胖子蹭地坐直,脑袋又一扭,皱起眉,“不过你说得没错,学生就是应该有你这样的觉悟。” 纪亦笑起来,趴在桌边,把题册又往他面前推一推。 张主任啧一声:“你的精神虽然值得表扬,但我不会就是不会,我以前只教语文,八竿子也和物理打不到一块儿去啊!” 纪亦瞄他一眼,藏住笑:“那主任,您能帮我找个物理老师给看看么?反正这会儿晚自习,老师不用上课。” “我看看……” 纪亦立刻提醒他:“我刚才查了课表,今晚就七班有物理课,您看……” “行!”张胖子一口答应,冲他挥挥手,“你去七班问吧,等会儿回来给我汇报进展。” “行嘞!谢谢张主任!” 纪亦笑得灿烂,转身离开。 *** 所谓墨菲定律,有可能发生的坏事,最后一定会发生。 正如陈静所说,就算是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妖婆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或者说,正因为是最后一节课,才更要把学生折磨一番,出口恶气。 从听到老妖婆说“你们班有些学生,成天疯疯癫癫嘻嘻哈哈”开始,陈静就觉得自己要遭殃了,果不其然,老妖婆下一句就是:“陈静你给我站起来!” 陈静埋着头,抠着桌角,委屈巴巴站起来。 老妖婆踩着高跟登登走下讲台,站到陈静桌旁,才一把抓过她试卷看一眼。 “你这些错题空着是什么意思?留给我做?” 陈静摇摇头。 老妖婆抬起下巴:“你知不知道你妈给你取名陈静,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陈静不敢说话。 老妖婆又说:“静,是文静、安静!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一天像什么样!” 老妖婆批人贼有特色,由浅至深由近及远,环环相扣,层层起伏,说到后面情绪越发激动,一双手不停拍着桌子,“砰砰”的声音在整个教室里回荡。 直说到陈静眼泪汪汪。 老妖婆喝了口水,换个目标:“桑苑!” 该来的总会来,桑苑压在胳膊下的卷子被老妖婆猛力抽走,瞟了一眼:“你和陈静约好的是吧?瞧不起我是吧?” 说着,将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你给我……” 话还没说完,教室门口有人喊了声:“刘老师。” 纪亦一双笑眼特迷人,亮得不可思议。 他站在门边:“张主任让我来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