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进手术室的前一天,毕议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追问着医生手术有什么危险 ,有什么后遗症,术后需要注意些什么。忐忑不安的等在一侧,看着父亲在手术协议上签上姓名。
手术在第二天下午进行,从昨日下午开始母亲就被要求不要进食,上午的时候,母亲一反生病以来的沉默,异常多话。问自己的学业,交友情况,以后的梦想,想读的大学 ,谈过几个朋友,零零总总有许多。
毕议最开始还耐心回答,到后面就有些不耐烦了,往日总不喜欢问这些的人今天一反常态,心里毛毛的,言辞愈发模棱两可。
“你要好奇的话,手术后我再细细和你聊,聊多久也是没问题的。”毕议轻轻握住母亲的右手,盯着上面异常碍眼的针孔道。
毕母任由他握住,抬起左手轻扶毕议头顶,很柔软和从前一样。放低声音柔柔地安抚道:“毕议,不要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长大的。”
“我才没有怕的,是你怕了吧!” 只剩一张嘴硬的毕.死鸭子.议。
“ 嗯,是我怕了。” 毕母将手盖在毕议握着自己的右手上,轻轻地拍了拍,笑了笑。老实说,毕议不喜欢她的笑,苍白极了。
怔了一下,没料到毕母会这么说,声音低哑道:“你放心,医生说了,这个不算大手术,就很寻常,十个人里三个都会得。到时,你进手术室后我就会在外面候着你,你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毕议后来才知道,电视剧上演的挺假,除了个别孕产类的,旁人是不能进手术室的,在手术室外面候着也是不行的,会影响医院工作,就连病人也是专门的医护人员接送。
手术共进行了将近两小时,那段时间里,毕议提不起劲什么也不想干,事实上也无甚可干的,只好干巴巴的和毕父坐在一起,两父子诡异的沉默。
毕议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斑驳繁杂,好的坏的,各式稀奇古怪的,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大脑一片空白。
毕母被推回来的时候,医生说手术很顺利,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又细细的嘱咐了饮食,术后3小时内不需进食,会挂葡萄水,消炎药。在之后,可以喝点牛奶,也不要多喝等等,毕议在一旁心里默记。
可惜,这些没一个用上的,当天毕母只醒了一会就说困又睡过去了,然后……
然后记忆里一片兵荒马乱,有医生护士的惊呼,外公外婆的咆哮声,父亲的争执声,撞击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最后毕议从医院带走的只有一捧骨灰。
毕议已经很久不曾想起母亲的最后一段日子了,于他,是哀痛,是伤疤,午夜梦回时的噩梦。可一回到这个地方,回忆就自动找上门来,不容拒绝。
隔壁病床的病人压低了声音连连咳嗽,怕打扰了一旁酣睡的妻子。门口走廊处也摆满了简易床,间或有如雷般的鼾声响起,呼朋引伴,高低起落,汇成了一首古怪又辛酸的曲子。
月光从窗缝灵活的钻紧屋子的一角,那里恰好安置着一张简陋的折叠床,毕议知道毕明朗就躺在那里,努力的把186的大高个,缩手缩脚的躺在那张床上,脑补一下,不由发笑。
笑着笑着,品着苦涩的记忆,眼泪就自发的滚了下来。也是此时,他终于融入自己现在的身份 。
毕母去世时,毕议深受打击,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那段时间没有精力关注毕父在做什么。倒是萧月经常来为毕议父子二人做饭,理由是担心他们父子二人五谷不分,天天吃馆子,外卖身体受不了。
两家本就是邻居,萧月在毕议家做饭,回家再开火,很是麻烦。干脆就坐一起吃。
一次,毕议吃完饭,正准备离桌。
毕父突然放下筷子,“毕议,爸爸再给你找个妈妈怎么样?”
毕议回过头,一脸愕然,“爸,妈去世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急着给自己找伴了?”
他觉得有人拿刀戳自己心窝子,每戳一下,放一点心头血,什么叫尸骨未寒,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