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街的整个街区,包括一个像鸡蛋形状的大学就是我的派件区域。尽管这在后来我还觉得小了,但一开始,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门外汉来说,已经算是疆域辽阔的了。我还记得,快递伊始,我竟感到自己是伟大的(我是说这是建立在为人民服务的基石上的),我甚至还莫名联想到,这种令人振奋和自豪的感想,将需要持续不断的勤奋和汗水来浇灌的这一事实。但后来就谈不上什么伟大了,干脆什么都不是,那所谓的伟大,分明是建立在人性之恶上的——随心所欲的投诉,惨无人道的罚款,如此而已。
从地图上看,我的派件区域正不偏不倚地处在一个纵横交错的田子形平面上,总体形状就像是个正方形的吐司蛋糕。这里有一排排高矮和规格近乎病态相似的小楼房,整体如一地排列在这样的平面上,形成一条条小巷子。巷子,不如说是迷宫一样的通道,也正因此故,后来便吸引来一批批牛头马面、不务正业等社会人士,那些人在这里招蜂引蝶,寻花问柳,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他们藏污纳垢,或诸多黑暗事件集会的地方了。
每座楼房的屋顶布局也相当拔萃,就是说本不能再起一层,而实际上,没有一家不再起一层的。仰躺在凉椅上的本地人,为最大化的坐收租金,大都争相效仿,恨不能将那几乎小的可怜的楼顶,甚至包括公共厕所等,都改成小卧室来供租。
几乎每座楼房的底层都是小商铺,而紧挨学校大门口的,竟连每层阁楼都改成了商铺,以至整个楼身都被广告包裹了——小吃的,超市的,纹身的,美容养颜的,宾馆的等等。
我初来永和街时,碰巧赶上了秋天最热的几天,因此在我这吐司蛋糕形派件区域里,只要有巷子里一整条街都是卖吃食的,那么这种巷子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一条地地道道的旱厕的入口处——通往哪里,自然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巷子里,每隔十余米就会有一个地下管井口裸露——井盖下落不明;在高温的蒸腾下,地下的剩菜残羹发霉发酵,迅速酿沤成一股股浓烈的二氧化硫、硫化物,甲烷等有害气体喷薄而出。而除了那不堪入鼻的有害气体外,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竟还能闻到菜品被烹出的阵阵香气。
至今令我印象深刻的,除了那叫人难忘的特殊气味外,大概就是这里的灯红酒绿的少男少女了。没错,这里曾一度是成都出了名的红灯区。特殊的并不引人瞩目的旧式居民楼,迷宫一样四通八达的网状巷道,象征性的治安管理,以及旁邻它的那所颇有名气的大学等因素,共同造就了这样的永和街。当然我是说在我初到这里时,也许此前它还盛极一时。
在这吐丝蛋糕形的永和街,一到晚上就热闹了。一排排阁楼底层的门面灯火辉煌,门前的巷道被照得像白昼一样。晚上人们大都出来散步,几乎是倾巢而出的,像是赶着去哪里看戏一样。这期间,一群群着装打扮都顶时髦的少妇少女们开始忙着穿街走巷,为招揽生意来着。她们从这家酒吧里窜出来,转而又挪进旁侧的KTV,从KTV里窜出来,又挪进一家酒吧去,如此如此。她们进去时往往是一群,出来时就寥寥无几了,即是说在大多时候,她们都碰上了好‘生意’。当然也有进进出出都是一群人不增不减的情况,尔后,她们又会转去另一家,企图叫那些‘贵宾’把她们看中。
永和街内盘踞着的两条巨龙——正是这些时髦少妇少女们所赖以生存的酒吧和KTV,它们作为娱乐的最大平台和诸多黑暗事件的纽带而闪耀在永和街的阴暗一隅。新时代的年轻人在这里对酒当歌,蹉跎岁月,或寻欢作乐。除此而外,我几乎每天都能目睹到那些不同省市牌照的豪车,沿酒吧和KTV一条街的狭窄的小巷子风尘仆仆地赶来,尔后又目送它们雷厉风行地匆匆离开。
永和街内除了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吧和KTV,除了灯红酒绿的少男少女,当然还有一类很不起眼的人——‘守夜者’——他们以“租房子,租房子”这样的口头禅被人们所熟知。这类人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很早就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了实际上并不平凡的肮脏的事业,同时也蹉跎着他们的宝贵青春。他们几乎全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喜欢仰躺在凉椅上(冬季便换来软绵绵的沙发照例仰躺不误),像侦察兵一样蹲守在每条巷子口——闪闪躲躲,鬼鬼祟祟,但很有耐心,他们等待着那些可能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在有限的生命中躺赚着无限可能的财富,他们一天从早到晚,直到翌日佛晓;他们不畏艰难险阻坎坷,不畏风吹雨打日晒,长年累月地坚守着这份苦差事,并以此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