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我的助手塔克死了。
那是个爱碎碎念的白人男孩,刀砍斧劈一样深刻的轮廓里,浅金色的茸毛好像天然的金边。
谁能想到,他的结局,竟然是倒在黏稠的一地血污中。
惊恐放大的瞳孔里,蓝色的眼珠凸了出来。
我蹲下身,小心地拉起他的手腕查看。
跟大脑相接的情绪检测器,准确监控着他的情绪。
让他的手环上显示出红褐色——那是一种惊恐到极致的颜色。
这是一个用技术监控情绪的时代。
按照最近更新的情绪评分机制。
当喜悦与悲伤的情绪值,达到平衡状态时,手环的颜色,显示为平静的蓝色。
热情、兴奋、积极的正面情绪越高,手环上的蓝色,就会越纯净、越鲜亮。
如果负面情绪占了主导,手环的颜色就会变得复杂。
而一旦评分过低,就会自动报警。
看看我这可怜的助手塔克,他死状极为凄惨。
而我的内心,却毫无波动。
毕竟。
在这座名为Blue的上流都市里,我是所有人公认的情绪楷模。
在任何事件面前,我都能保持冷静和积极的心态,手环上永远的湛蓝,令所有人崇拜。
而对于,生活在其他都市的人而言,能够进入Blue生活,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羡慕。
“姐姐,在Blue,所有人都在笑着,多好啊。你绝对想不到,其他都市里的人们,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在核废墟里搭建房子,在污水沟里找食物,总是生病、吵架,不断抱怨生活痛苦。”
我抚过他略显凌乱的额发。
18岁前,这个男孩,生活在地球上的下层都市里,没有权利享受任何优质的资源。
他经过严格的筛选机制,才获得来Blue生活的资格。
曾经,他就生活在身边充斥着“负能量”的地方。
可纵然看过那么多悲伤,他的脸上,还是只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正是这种笑容,让我同意招收他,成为我造梦工作室的助手。
“姐姐,我真崇拜你!我奶奶说,造梦师就是这个时代的艺术家。”
“在我奶奶还小的时代,他们只能看电影,做一个完全的旁观者。”
“但现在,影像植入技术,能让每个人都在大脑里经历一次电影,就像一场真实的梦……所以你们这样的人被叫做‘造梦师’啊!”
“成为跟你一样优秀的造梦师,这也是我的理想。”
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冲击着我的鼻腔。
塔克,傻孩子啊,他是永远也无法成为造梦师的。
早从梦境植入影片,开始兴起之初,Blue政府就已经规定,决不允许任何其他都市的外来移民,成为这里的造梦师。
无论他们的“心态正能量”,测试得分有多高,他们脑海中,有关悲惨生活的记忆,也可能会成为隐患。
一旦他们在造梦时,释放出来,那么所有受众的心态,都会受到污染。
“姐姐,我会用心跟你学习,一直追随着你的……”
记忆中的男孩,满眼温柔笑意,朝我轻轻伸出手。
就把这个画面当做最后的告别吧。
我轻轻抚摸后脑,按下芯片控制器。
好了,如此生动的回忆素材,已经在大脑接入的芯片中保存下来了。
以后的梦境电影里,也许可以用得上。
做造梦师这几年,让我习惯了,在任何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要争取保存下自己最深刻的回忆与感受,用以创造我的电影。
而这也是为何,我要强迫自己站在这间恐怖的工作室,跟塔克的尸体,共处一室这么久。
一点也不难过,一点也不想哭。
我一次次在内心告诫自己,地上的这堆死肉算什么呢?
不值得我耗费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