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骨一路沉默来到百兽园,姜瞒立即抱着暮暮跳下了清岳,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慕启琛一反常态地面无表情,收了清岳后负手踱步跟上,整个人散发着与那个习惯性抿嘴小气抠门偶尔幼稚的慕仙君截然不同的气场。 这是所有人未曾了解的一面,亦是他不常展露的一面。 这样的一面,意味着他,动了真心。 认定后,便是不死不休。 姜瞒怀着莫名的心虚不肯回头看一眼,熟门熟路地来到千嘤狐的面前,出声唤道:“千嘤。” 笼子里饿了四天的千嘤狐厌厌地趴在地上,光泽黯淡的尾巴无力地蜷在一旁,陡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它银白的耳朵动了动,扬起头来望向来人,黑漆漆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凶狠,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看起来委屈兮兮。 被这眼神一瞪的姜瞒心疼不已,连忙将自己的灵气喂给它,因境界突破的缘故,这次只喂了一半,千嘤便饱了。 姜瞒站起身,贴近笼子,想要摸一摸千嘤柔软的脑袋,被后者无情地躲开,她也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要走了,过来跟你道个别。” 千嘤身子一僵。 “没人喂你灵气了,不知道你又得饿成什么样子。”她幽幽地叹口气。 暮暮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作妖。 姜瞒继续道:“我知道你怨我,气我,原本便是我不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这一走,你用不着再看见我这张惹人厌的脸,也好。” 说罢,再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牵起暮暮的手,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远。 千嘤依然别着头,却又遏制不住地想要看她,随即给了自己一爪子,像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心软。 可是,她走的很决绝,走的很坚定。 一如当年那般。 它叫了那么多声,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它曾赌气般不肯理睬她,心里总是卯着股劲,一对上她的眸子,它的那些委屈就尽数泛了上来,说什么都不愿与她相认。 如今,她又要抛下它了。 一瞬间的慌乱不安让千嘤狐再不顾上许多,一下子冲到笼子边,努力地把头从两根栏杆间挤出去,哀哀地叫了起来。 一声比一声急切,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小心翼翼。 那人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 仿佛万千光辉都汇聚在她的眸中,灿烂至极。 千嘤懵了一下,就见姜瞒噔噔噔冲过来,两只手使劲揉着它的脑袋,边揉边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放心,我也舍不得你,不会再抛下你的。” 千嘤觉得,这是个坑,可它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心甘情愿地入坑。 不知何时过来的慕启琛望着这一幕,感叹般:“五阶妖兽,竟也如此有灵性。” 一阶兽类可懂人类基本语言和手势,四阶兽类拥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八阶兽类可出人言,九阶妖兽则可幻化人身,其实力与返虚下境的修士相媲美。 五阶的千嘤能够与入形上境的修士一战,当时之所以能被炼气四阶的姜瞒用一纸灵符就将它扇晕,纯粹是受了重伤的它强撑的最后一口气被打散罢了。 感受到千嘤不再闹脾气后,姜瞒心情大好,拍拍它的脑袋,笑道:“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过不了几天还会回来的。” 千嘤却是不依,爪子刨着泥土,冲着栏杆龇牙咧嘴。 它想出去,跟在她身旁,无论她去哪,它都要寸步不离。 “不行,在这等着我回来。” 千嘤才不管,继续刨着泥土,用动作充分表达自己的渴求。 姜瞒刚想继续劝说,慕启琛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无妨,让它跟着你吧。” 她看向他,他浅褐色的眸子里浸 着一层水光:“以慕启琛之令,此妖兽不必困于百兽园,只归姜瞒所有。” 大袖一挥,那先前它怎么也撞不开的笼子突然消失,它愣了一下,继而欢喜地蹦哒到姜瞒的面前,柔软的脑袋蹭着她的脖子。 暮暮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衣角,面无表情。 姜瞒按下千嘤乱动的脑袋,朝他道:“多谢慕仙君。” 慕启琛抿唇,突然弯下腰靠近她,在她下意识后退前一把握住她的双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还有,你将自身灵气喂给妖兽一事被我瞒下了,宗主等人并不知道。” 说罢,眼睛亮了亮,唇角微微勾起,有点像寻求表扬的孩子。 姜瞒:“……再次多谢仙君。” 失落般,他垂下眸子,松开双手,一言不发地拔出清岳剑,背对着她闷闷道:“走吧。” 姜瞒道:“不必了仙君,我可以乘着千嘤。” 千嘤附和一般跟着叫了一声。 “走吧。”语气变淡了。 姜瞒不想在这种琐碎的小事上磨蹭,干脆带着暮暮踏上了清岳,转头示意千嘤跟上。 两人一骨一兽往山脚飞去,途上慕启琛冷不丁问道:“千嘤需要以凡人魂魄或是修士灵气滋补,否则实力大减,你打算如何?” 姜瞒不作犹豫地回答:“我打算养它一辈子。” 慕启琛默。 他们来到山脚下,此刻已聚集了不少修士,最高境界的是丁归,返虚上境,最低的也有入形中境,队伍实力不错,就是看着没什么凝聚力,即使同为名门正派,也是各怀心思。 这些人听见动静纷纷望过来,姜瞒他们之前见过了,只是那只小骷髅和五阶妖兽是什么情况? 众人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却有人敏感地察觉到姜瞒的异样,怔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前几天不才是炼气五阶吗?怎的如今就筑基下境了?!” 此言一出,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直勾勾地盯着姜瞒。 前后不过四五日,就从炼气五阶突破至筑基下境,这不是天才,这是妖孽吧! 丁归在人群中眯了眯眼,唇边冷笑。 正当人们为她的修炼速度感到惊奇不已时,突然一道冷冽,饱含不屑的声音响起:“魔修意图夺取尺宵剑乃是大事,本就是先到的先占尽优势,你却让我们一干人等了你大半天,到底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别有目的故意拖延?” 说话的是一面容精致额上有贴着梅花钿的女子,目光不住地在她和慕启琛身上扫来扫去。 慕启琛眉心绞在一处,刚想开口喝止,就听得姜瞒不甚在意的语气:“此事是我的错,我先给各位陪个不是了,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知道有条捷径可更快到达万泷冢。” 姜瞒笑眯眯道:“我们还是先出发吧,路上我再慢慢说。” 众人相视一眼,继而把目光都投向段宥。 此行的飞行法器是段月宗准备的,名为“尾犯”,是一暗灰色的巨大宝船,速度快又舒适,最多可容纳三千人。段宥手心一展,露出小小的宝船,再往上一抛,宝船顷刻间变大,正正地悬在空中。 修士们踩着灵剑飞了上去,姜瞒刚想乘着千嘤跟上他们,那个提出尖锐问题的女子走到她身旁,瞥了眼暮暮和千嘤道:“妖兽不可上船。”心里把暮暮也归为妖兽了。 姜瞒一挑眉,笑道:“怎么,这船是你家的还是这次行动是你指挥的?凭什么不给我家千嘤上船?” “千嘤?”女子皱眉,为她给妖兽起名的幼稚行为嗤笑一声,“名门正派不与魔族和妖族为伍,别说同行数天,就是呆在一处都嫌肮脏,你这么喜欢与它们为伴,莫不是魔族的奸细?” 前面几句让姜瞒的笑意慢慢变冷,最后一句又让她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女子,不由砸吧砸吧嘴。 这姑娘长得不错,可惜脑子有问题。 明明是他们把她扯进这趟浑水,现在却又反过来质疑她的身份,这么多疑又为何把她一个外人拉进来?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姜瞒没心思搭理她,拍了拍千嘤的脑袋,示意它可以走了。 女子见她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模样,心中勃然大怒,一个筑基下境的也敢看不起她?! 双手快速掐诀,目光冷冷地盯着已飞了一半的姜瞒,正待给她一个教训,陡然间一道剑光闪过,她心中一凛,急忙后退数步,她原先站的地方被一道剑气轰击,立时碎石飞溅,尘烟滚滚。 如果她没有及时躲开,这一剑就会劈在自己的身上。 女子煞白着脸色,抬眼瞧见神情阴沉的慕启琛站在不远处,修长的手指握着清岳的剑柄,丝毫没有隐藏自己就是攻击者的意图。 “为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他快步走向她,却又与她擦肩而过,冷冷地留下一句:“不许伤她,否则我必将你血刃之。” 她转身,难以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身为段月宗的仙君,你竟要向同道中人下手?此举与魔修何异?!” 他脚步不停:“第一,我不是‘要’向你出手,我‘已经’向你出手了。第二,若非我出手,受伤的便是阿瞒,你这样做又与魔修何异?” 被察觉到心思,她咬了咬嘴唇,不甘道:“她可能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我试探一番有何不可!” 此刻慕启琛已踏上清岳飞向尾犯,闻言停住,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算她是魔修,那又如何,我照样护她。” “白姝,最后警告一次,你有手段冲着我来,阿瞒,你想都别想。” 她怔了一下,眼睛因用力睁着有些发酸。 所有人都以为,段月宗的慕仙君为人淡漠,不与人亲近,但也不曾着恼过,没有对人说过一句重话,还因偶尔展现的抠门幼稚古怪性子而让人觉得有趣新奇。 然而,只有她知道,与人为善的慕仙君的另一面。 他把他所有的恶意都砸向了她,企图让她死心,让她难以忍受,但她一一承受下来了。 有时候,她甚至想,他平静地拒绝其他芳心暗许的女子,却唯独对她恶言恶语,一遍遍划清界限,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在他心中,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怀揣着这样畸形但是又无可奈何的幻想,她一直努力地追寻他,直到刚才,梦醒了。 真正让他感到与众不同的,是姜瞒。 她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