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姜瞒很想把她下巴那根手指咬断,但她现在动不了,所以只能不闪不避地迎着他森然的视线,说道:“那我还挺想见见那个让你这么咬牙切齿的人。” 嗓音因迫人的压力而有些发颤,目光却张扬而挑衅。 丁归也不恼,收回手指,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你不惧我,也不过是因为那颗过金天珠,等万泷冢一事过后,我看你拿什么来保住你这条贱命。”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 压力越来越大,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额头的汗水沿着肌肤滚落下来,沾湿了她的睫毛,氤润了她的双眼,眼前黑点无数。 就在她快要达到那个临界值时,丁归施加给她的压力骤然消失,全身一轻,她紧咬着牙关,没有在那一刻软了腿肚子直接跪下去。 带着冷意的笑声从头顶砸下来。 “杀死你,一招都用不了,但是你要明白,你在我眼里跟一只虫子没什么区别,杀死你或者放过你,全在我一念之间。” 最有效的示威,不是让她经受死亡的威胁,而是让她明白,两人之间的那道天堑。 丁归说完这句话后很快就转身,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嫌恶心,是以他并没有看到姜瞒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丁归,你怕是没那个杀我的机会了。 这次万泷冢,必叫你有去无回。 你又拿什么来与神斗呢。 姜瞒一面喘着气,努力调整仙脉里受惊般乱窜的灵气,一面脑中盘算着坑害丁归的计划。 计划是有了,只是过程比较惊险,她打定主意不能让暮暮和千嘤知道。 约莫调整了一盏茶的功夫,姜瞒挺起身,刚踏出一步,突然侧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段宥仙君,您戏还没看够吗?” 尾袍与地面缓缓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段宥冷峭的眉眼展露出来,她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瞒笑了笑:“从他出现的那一刻。” 段宥瞳孔缩了缩。 她特意压了气息,面对丁归和姜瞒的对峙,她不想出手帮助姜瞒,却也不会对她置之不顾,只是沉默地站在暗处,让丁归明白,她在这,还有一个洞天下境的人在这看着,仅此而已。 但她没想到,姜瞒也发现了她。 果然有古怪。 察觉到她危险的气息,姜瞒眯了眯眼,笑道:“仙君想干嘛。” 段宥也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直接道:“搜魂。” 被她的直白震了一下的姜瞒:“……仙君,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搜魂就不必了吧。” “好。”段宥很快说道,凌厉的目光像钩子一样没入她的脸上,“第一,你到底是谁?” 姜瞒也没有停顿地回答:“姜瞒,曾经修炼至返虚上境,擅灵符阵法,后入一秘境,得‘万袖乾坤’,却在百人混战中被围困至死,千钧一发时使用了‘万袖乾坤’,然后便在三千年后醒了过来,重新变成了六岁女童,接下来的经历想必仙君你也派人探查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了。” 段宥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是知道“万袖乾坤”的,只要魂识尚存,便可将命数打乱,从头再来,且用过一次,便自行损毁,天地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万袖乾坤”。 本以为只存在于书卷中的上古法器,没想到在三千年前还存在着,只是现在,确实没有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一切便说的通了。 “现在,仙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姜瞒歪了歪头。 段宥道:“我凭什么信你。” “仙君可知,魂识具象化?” 段宥的眸光瞬间变深。 姜瞒也不废话,闭目,感受仙脉的金光在薄薄的眼皮下缓慢亮起,念力一动,仙脉里流淌的光芒齐齐涌到她的双眼处,本该是漆黑如墨的眸子霎时金光汇聚,亮澄澄的,摄人心魄。 接下来的一幕让冷漠如段宥也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团金色的雾气从她的双眼中弥漫出来,在二人之间的空隙中飘荡开来,忽而聚拢成球形,忽而扩散成海浪状,每一片雾气都在翻滚,就像是漫天满地的金浪在她面前铺展开来,美丽不可方物。 然而,这团金色的雾气中,有一块地方却隐隐发黑,无论雾气如何变换,它始终偏安一隅,不为所动。 段宥盯着它,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她确信,那便是“万袖乾坤”的印记无疑。 “万袖乾坤”会在使用者的魂识中刻下烙印,这样一来,无论使用者重新变成什么模样,魂识里的印记永远不会消除。 姜瞒,没有说谎。 她与魔修无关,也没有使用魔族功法,她之所以有着超乎年龄的见识和胆识,精通灵符阵法,面对返虚上境的丁归丝毫不惧,只是因为,她活到了那个时候,然后重新来过而已。 姜瞒慢慢收回魂识,看见段宥的神情后,她微微一笑。 段宥不同于段一省和慕启琛,她怀疑的事一定会搞清楚,如果搞不清楚,可能会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听到“搜魂”二字,姜瞒就知道,如果不能给段宥一个合理的解释,接下来必定会有无数麻烦事等着她,她便干脆敞开来,把“万袖乾坤”一事告诉对方,比猜来猜去要省事的多。 魂识具象化后精神异常劳累的姜瞒见段宥没有开口的打算,挥了挥手道:“仙君若是没有其他的问题,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不再管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倒头就睡。 经过丁归的施压和魂识具象化后,姜瞒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肚子反而不是很饿了,迅速沉入梦乡后如常皱起了眉头。 暮暮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出去了一下,回来就累成这样?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船上还有个天敌丁归,暮暮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可也不忍心把她叫醒询问,只好一边思绪乱飞,一边沉沉地看着她。 千嘤也感受到姜瞒的疲倦,直接趴在床榻上,银白的尾巴在她的脑袋上空一下一下扫着,似是在给她扇风。 暮暮看到这一幕,心下感慨,这么好的小妖狐,阿瞒竟也忍心把它扔了。 幸好,这不都找回来了嘛。 这一次,姜瞒梦到了师尊。 漫天的滚滚乌云,闷雷在里面轰隆作响,狂风似刀子一般割着人的脸,仿佛要割开皮肤,绽开血肉来。 在这阴沉沉的背景下,眼角旁两道长眉的老人面容枯槁地靠在柱子上,他呼吸两次,就要咳嗽一次,衣服上则是斑斑血迹。 他说:“丫头,帮为师最后一个忙吧。” 她散着头发,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抿着嘴,一言不发。 她其实是想说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火炭,只要一张嘴,就火辣辣的疼。 胸腔里闷闷的。 仿佛有什么被一层膜包裹住,只要师尊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那层膜就会破碎,然后里面的情绪翻江倒海般涌出来。 师尊的食指动了动,但无力将它抬起来:“把‘万袖乾坤’交给她……” 她说不出话。 “她苦了这么多年……我得帮她……” 她仍旧说不出话。 “这是为师最后一个心愿了……”他看着她,哀痛的。 她张了张嘴,火一下子从喉咙里窜上来。 她连忙闭上。 “尺宵。”迟迟没听到回应的师尊唤了她的名字,道,“帮帮为师……” 她单膝跪在他面前,微微垂下头,再抬起时,面上是他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师尊的话,我怎么敢不听呢。”压下胸腔里快要炸出来的莫名情绪,她微笑道。 他骤然松了口气,看着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是一样的毛茸茸。 “师尊,我说过的吧,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摸我的头,小心你那双手。”姜瞒没有躲开,只道。 师尊叹了口气:“现在,我的命都给你,别说是一双手了。” 她嚯地站起来,他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色。 “师尊,一路走好。” 然后,一剑穿心,用力之大甚至从他的前胸刺穿至后背,将他整个人钉在了柱子上。 他说了句什么,接着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松开剑柄,仰头看着天上的乌云,突然大笑了起来。 去他的火炭,我就要笑,烧穿我的喉咙我也不管了。 至于嘛师尊,不就一个女人吗,还是个魔修,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傻不傻。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玩为爱疯狂那一套,丢不丢人。 为了个“万袖乾坤”,被人陷害,成为人人喊打的魔狗,差点围困至死,最后一丝生的机会,你不用,偏要把“万袖乾坤”给个魔修,那女人还丑不拉几的,什么眼光。 但是,谁叫你是我师尊呢。 她去找了那个魔修,告诉她:“这是我师尊用命换来的,你给我好生记着,就算重新来过也不许忘了他。” 魔修看着她,愣愣的。 书卷记载有残缺,使用“万袖乾坤”确实会有印记,但若是一人将它使用在别人的身上,这个人的魂识里也会被烙上印记,且与命数打乱的那人魂识相应。 这个印记是她隐瞒尺宵尊身份的最好借口,但是直到山鬼劫后她才敢于把它亮出来,以便打消别人的疑心。 在这之前,她一直难以释怀。 山鬼劫时,姜瞒才明白那天自己胸腔里的情绪是什么。 愤怒和悲伤。 她以为自己天生的冷心少情,却原来只是伪装的太好。 连师尊都骗过去了,以为他死了,她也不会有多难过。 修仙之路上最忌讳用情过多,不够专心修炼,她一直记着这条,把自己弄成了那副无情无义的模样,不为任何人所牵绊。 她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然而这份情始于师尊之死,藏于挚友之伴,最终现于天界之日。 好在,她解开了自己的心劫,度过了山鬼劫,也敢于把印记亮给段宥看。 因为,她在山鬼劫中无数遍回忆那段被深埋在心一碰就疼的场景,终于记起了师尊临死前的那句话。 “臭丫头,为师骗你的,那是倒数第二个心愿,为师最后一个心愿,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爱你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