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七年前,朕把你送去边关,本是想历练你一番,他日好成为你哥哥的左膀右臂,怎曾想到……”一语未毕,乾元帝先叹了一声。 那厢皇后却是出了声道:“妾身方才心思平静了些,陛下又来说些伤心事与人听。” “罢了,罢了,暂且不提,便于你们闲话些家常吧,启明,说些边关的事吧。” 赵启明听言调笑道:“父亲此言差矣,边关之事,乃国家之事,朝堂之事,如何算得上是家常?” “启明才是此言差矣。”皇后明眸一闪道:“你父亲乃天下之主,国之万事系于一家,国事即家事,边关之事如何算不上是家事?” 乾元帝听罢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朕的皇后、朕的儿子,伶牙俐齿,朕所不能及!” 三人谈心,一晃便到了晌午,用过午膳后帝后都要小睡,乾元帝起身道:“朕要回去了,皇后也且歇着,与启明叙情不只急于这一天。” 乾元帝走后,母子二人又说了些话,皇后终是觉得有些乏了,赵启明便也不再多留,起身告退,回了襄王府。 说是襄王府,其实他在这里没带过多长时间,他少时长居于宫中,十几岁才出宫设府,待他那襄王府收拾妥帖能入住了,没住多久他又跟着那军队往边关去了。 回府不多时,礼部便着人递了文书来,赵启明正回了书房仔细研读了一番,只道自己对这朝中礼数果然还是知之甚少,有空还要多向几位皇兄请教。他正想去这府里的花园瞧瞧,刚一出门,一个小厮便快步走了过来道:“襄王殿下,鲁国公周达求见。” “哦?”赵启明眉毛一挑,不知这人前来所为何事道:“那便请吧。”便向会客室走去。 不多时,周达便随小厮走了进来,他作了个揖道:“老臣参见襄王殿下。” “国公不必多礼,不知国公此次亲自前来,所为何事啊?” “殿下,老臣此次前来,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啊,殿下可知暮远去了何处?” “暮远?”赵启明一愣,“他没回国公府吗?” 周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未曾。” “那他自己的别馆您可曾差人去看过了。” “空无一人,到处都是落灰,想来他也不曾回去。” 赵启明看着鲁国公已经花白的头发,心里想到,好个不懂事的周暮远,这般年纪了了还让父母如此操心,家法都丢掉了,“他莫不是怕了您,偷偷去瀚骁家蹭吃蹭喝了,国公可去楚家找过?” “本以为是一定能在楚家找到的。”周达的脸都愁得皱到了一起,“怎想到,濯扬去镇军将军府问过了,云麾将军府也问过了,都找不见。”濯扬是周暮远同父异母的弟弟,鲁国公的嫡子。 有侍女上端了茶水过来,鲁国公是真有点着急上火了,一口气全喝了下了下去,也不管烫不烫嘴,赵启明看他这样又劝到:“国公莫要再生气,暮远年纪不小,也不会叫人拐了去,大抵是刚刚回来,新鲜好奇,出去闲逛了吧。” 离家多年,刚一回来不去拜见父母却去闲逛?荒唐!周达脸色难看道:“看来是我家法不够严。” 不够严,把人都打跑了还不够严?赵启明心中想着,差点笑出来,他面皮一紧,佯作严肃道:“国公莫再着急,若是之后有了什么消息,我定会差人去国公府的。” “如此一来,便劳烦襄王了,今天多有叨扰,还请见谅,老臣告退。” 赵启明送周达出了国公府,心下只道,那周暮远不在楚家,就在秦家,可惜周达不知道他那儿子与秦随风也是相熟得紧,万万也想不到去秦府寻人。 春意正浓,永宁王府内的花台上,几个俏丽的龟兹舞娘正脚踝轻勾,伴着琵琶声婀娜起舞,一阵微风吹来,纱衣轻起,状如飞仙,赵逸生紧了紧半臂也还是觉得身上发冷,张廷玉见他瑟缩了一下便道:“王爷,若是身子不爽利,散了也无妨。”,像是为了应和他这句话,又几阵风吹来,让赵逸生直觉得如入数九寒天。 “本是叫你们来陪我的,如今刚刚开始便散了,让人觉得我待客不周啊。” “诶,王爷哪里的话,既是来陪您的,一切当是您说了算。”说话的是京城一富贾,此时一脸堆笑看着赵逸生,意在听他的安排。又有几个人出声附和,皆是这城内经营得好的商人。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气了。”言罢赵逸生已起身,待他走后,几个小厮开始送客,只见方才还毕恭毕敬的人们都换上了另一副神色,有的同情,有的鄙夷,一阵悉悉索索中有人道:“这永宁王果然是个病秧子,听说他那一年的俸禄和领的赏赐都抵不过他吃药安养的花销。” 一年轻人听了不禁蹙眉道:“王兄此言差矣,若是如此,他还能吃的进什么饭菜,难不成吃药渣,喝药水不成?”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一老人悠悠道:“这永宁王府中,吃的,喝的各有门道,譬如刚刚我们喝的那酒,那就是用上好的野山参制成的红参所泡的酒。” “什么,我怎么没喝出来?”另一人也问到。 老人微微一笑道:“只是用量极微罢了,参酒虽能补气养血,暖胃散寒,但是药三分毒,若是过量不补反伤啊。再说我们刚刚吃的那紫米糕,里面是掺了夜交藤内心部位的粉,又用蜂蜜调和才制成的。” 那年轻人微微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刚刚觉得有一丝苦涩之气。” “可这药材再名贵,那永宁王一人他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诶。”那老人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道:“食材还讲究个相生相克,药材自然也讲究,永宁王府的每一份糕点一道菜都是聘的大夫和府里厨子一点点磨合研制出的,这期间需要用掉多少药材?何况这刚做出的新菜品这永宁王也是不吃的。” “为何?” “他们会找一些有病症的体虚之人试吃半年,若无碍,才能端上这王府的餐桌。” 此时一中年人插嘴道:“我还听说,这永宁王为了进补常吃新鲜的紫河车呢。” 此言一出,四下里便噤了声,刚刚还侃侃而谈的老者厉声道:“休要胡说,小心你那舌头!”言罢便遣散了人群径自走了。众人觉得讨了个没趣儿,也就都散了回家去了。 一入室内便是一阵暖意,火盆燃得正旺,带得这屋里的熏香都显得更为郁馥了些,本是讨喜的味道此时却熏得赵逸生头脑发胀,他差人撤了香炉,又通了通风方才好些,只是这样一来屋子里又凉了下来,便使人架了个八角红铜镂雕脚炉来,又取了腰形彩瓷手炉揣在袖间才觉得舒坦,身子才暖和了没多久,倦意便涌了上来,他本想靠在雕着瑞兽的檀木小榻上稍作歇息,怎料却睡着了,意识模糊间耳边又响起了方才听的琵琶声,一睁眼,屋内却只有自己和侍奉在旁的仆人而已。 他定了定心神问道:“方才弹那曲琵琶是谁弹的?” 一旁的婢女上前道:“回殿下,是左教坊龟兹部的桃依官人。” “找她来继续吧。”言罢又阖了双目了倚靠在了榻上。 教坊的人并未走远,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桃依便被请了回来,她寻着婢女指的地方落了座,玉指微动,便荡起一阵清脆乐声。弹拨间她瞧见屏风后刚刚给她引路的婢女站到了屏风后面,知道了永宁王便是卧于其后的榻上。 转眼便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她从鱼水情弹到了长河落日,已弹过了十几首曲子,那婢女才又从那浅雕红木屏风后转了出来,递了份银钱给她道;“官人,今日便请回吧。” 让婢女遣退桃依后,赵逸生又继续在在榻上小睡,只等那脚炉烤得他觉出了一丝燥热他才起了身。他走到桌前自己取了水,蓦地嗅到一丝清荷之气,似夏日雨后吹过池塘的风,淡雅又不至于清冽。 “人走了多久了?” 那婢女常年侍奉,机灵得很,只道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入了自家主人的眼,柔声道:“官人走了不到半柱香。” “明日着人去教坊要了来吧。” “是。”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赵启明遣了人来邀他商议太子大丧之事,虽已进入仲春,但一场阴雨过后,天气毫无回暖之势,他近来不知为何又畏寒得更为厉害,只是这事情他又推搪不得,思来想去便让人将轿子里的方形脚炉燃了起来,怀揣着个黑陶红釉炉出了门。 其实襄王府离他自己的府邸本算不上远,只是隔着一个片长墙和高大门楼,这长墙和门楼可是有说法的,传说它们乃是□□皇帝所建的,有稳定龙脉固定山气之效,一条长墙几乎将京城除了皇宫之外的地方分成了两半,寻常百姓家和官员们还可以从墙中的大门洞中来往通行,可他们这些宗室是万万不能那样做的,说是宗室身上带有贵人之气,怕惊扰了龙气,给浮黎国带来灾难。所以他每每要去东面都要坐轿子一路坐到城南没有长墙的地方,从那里绕过去,再去自己想去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