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女完全离开时,男人面上仅剩的一点柔和缓缓地消散完全,他以着如同利剑般端正的身影端坐在书案上许久,逆光笼罩着的面色冰冷而毫无一丝一毫的生机,平日里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精力的政务此时甚至连他一丝一毫的视线都不能吸引过来。 当终于滴下去的点墨晕开了奏本之后,太子终于抬起头,叫来了书房外等候的来人,言辞冰冷而吝惜地说了第一句话。 “去查,昨晚何人见了她,又说了什么?如果是宫里的人,” 男人微顿,冷峻得仿佛万年不化冰川的面容之上眉眼黑深,神态平静之下似乎积蓄着可怕至极的暗涌,像极了一樽冰冷得毫无人息的轮廓深刻的雕塑。 “就杀了,不用再来禀告,如果是宫外的人,带来见我。” “是。” …… 回到自己被安置在太子府的厢房之后,暂时逃离了太子可怕的视线,卫莹终于略微地放下心来。 眉烟坐定不安地在房里守着,看着她回来,高兴地叫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看了眉眼轻松自如与往常无异的举止,卫莹不禁也被逗笑了几分,她点了点眉烟靠近的面颊,纵使在太子旁边并不轻松,也不想让自己的不快感染到旁人,便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 “好了,太子那处又不是龙潭虎穴,守卫森严,侍人齐全,说是侍疾,我什么累都没有受就回来了。” 眉眼不满地瘪了瘪嘴,想了想自己偶然一瞥太子面色时的场景,心有余悸地说道。 “太子殿下那处可不是龙潭虎穴吗?先前他是皇子的时候,就敢欺负小姐,现在他都是太子了……” 然而毕竟心中还是存着一些敬畏,说到最后,眉烟的语气弱了,却也不敢真的再说什么不敬之言,她语气一转,却是低着声音撒娇似地抱着卫莹的手说道。 “而且殿下长得和鬼面阎罗似的,比我见到姑爷第一面时感觉还凶,我娘以前都说我是耗子胆了,我……我不是担心小姐嘛?”说到最后,眉烟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啊……” 再和眉烟说了些闲话,卫莹心中些许慌乱不安便逐渐地安抚了下来,左右无论是在国公府,静柯寺,只要有着熟悉的人在身旁,她一向又是不喜出门的性子,在哪里住着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而太子的风寒看着也不似传闻的那般严重,只要她好好劝他保重身体,按时服药,想必应该很快就能痊愈,到了那时,她应该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般想着,心中的焦躁似乎也平复了不少,然而坐在梳妆镜前,望见那钗盒中放于底部的一张寻常字条,她的心又沉下来。 这字条,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就在昨日从太子房中回到房中的时候,她也在这般位置,看到了这张字条。 而昨日的那张纸条上,寥寥几笔,写信的那人自称是付峻的旧部,他声称敌国今年大旱,而自付大将军死后,朝野中要求裁减军队,而军中人心惶惶这些谣言后,敌国朝政中不少大臣,特别是执掌政局多年的皇帝早已有了窥伺之心,而这些异动在陛下未染上疯病前早有传言散播。 然而国中许多大臣都以为敌国早已臣服,并且签订了和议,所以没有丝毫防备之心。而这情况在陛下染了疯病,政务移交给太子,太子略微整顿了军务之后才略有些许好转,然而听闻太子重病,贤王入宫,敌国之中又有了些不同的声音,本来好转的形势开始转向严峻。 那张纸条的空间毕竟有限,卫莹能看出那人还有许多未完之语便只能匆匆过落笔写完,而他告诉给她的这些情势分外严峻,那人虽没有加上他的劝告来影响她,却已在无言中告诉给了她情势的危急。 而太子又说付峻和他是多年的好友,卫莹昨日看完那张纸条时,却是以为是付峻旧部为太子说的请,而无论这般局势是否为真,在了解到纸条上的危险局势后,她思虑了许久,却是发现自己对这些军国大事毫无头绪,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尽快督促着太子好转起来。 因此在辗转反侧了半夜之后,卫莹终于下定了无论太子在病中如何,她都要暂时顺着他的心意,尽快让他好起来的决心,然而若是那人只是这个用意,也只是单纯的付峻旧部,和太子并无牵扯,那么既然拥有能进她的厢房的能力,自然应该知道她今日表现的是如何的温服,那为何还要冒着危险给她再送来第二张纸条? 卫莹的心陡然一跳,她突然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如果那人只是单纯地受太子指使还好,如果给她这张字条的人居心不良,甚至还有利用她的某种用意,那她岂不是落入了某种不知觉的圈套之中,而她一介不干政事之人,若是有人冒着被太子府中的人发现的危险也要给她送来这张字条,那么那人的用意,自然针对的不会是她,而应该是太子。 想到这,再望着钗盒下那张纸条时,她的心跳似乎都忍不住地加快了几分,在一刹那间卫莹下意识地想要直接将这纸条交给太子,不再去关注这些纷扰而真假难辨的事情。 而在心底升起这个想法时,她不自觉地轻咬着唇,却是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于太子的信任如此之深,以至于在遇到这种敌友莫测之人时,下意识地想要求助的不是深宫中的太后,而是仍在病中的太子。 然而最终,卫莹摇了摇头,只能将此归咎到毕竟太子,也就是未来陛下的能力还是高过太后的,而她也不想再给姑母惹上过多麻烦,这般一想后,她心头微松着,然而在将枝条拿出时,握着那宛如烫手山芋的纸条,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地打开了它。 在浏览过那字条上草草的字迹之后,少女颤抖着手,那字条飘忽地落下,字字清晰得仿佛烙印一般印刻在她的心上。 站在一旁的眉烟却是不明白小姐为何露出这般恍惚的神态,下一刻,只见两行清泪从少女眼中流出,面容华美不自知的少女回头颤抖着抱住她,泪水一点点打湿在眉烟的肩头上。 眉烟惶恐地抱住她,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她在面对一向宠辱不惊的小姐此时出现的异样,她心中不安和担忧交杂着,不甚明白地问道。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眉烟,我们……” 回府这两个字久久堵塞在少女的喉中,卫莹猛然想起,原来却是连卫国公府,都不能再称之为她的家了。 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仿佛在一刹那间从本来的风和日朗变到了步步都是欺瞒和危险的杀机。 可怎么会,怎么会呢? 杀了付峻的人,怎么会是当今陛下呢?! 那她现在,不是要嫁给杀夫仇人的儿子吗? 想起太子和她相处中一幕幕步步紧逼时的样子,一股作呕的感觉似乎就在她的喉间上涌着,便连她搀扶那人时隔着衣袖的肌肤仿佛都变得格外刺人而恨不得撕下来一般难以忍受。 太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实情,他若是知道,又是以何种面目面对她这个被父亲杀了的友人托付给他的人的呢? 不对,或许,或许这也是谎言呢……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卫莹的情绪陡然稳定了几分,她从一味的流泪中回过神来,却是觉得身旁所有人,无论是太子,付峻,还是母亲的面目都变得分外陌生了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逐渐地变成她完全陌生的模样,然而她却是连自己最初相信的那些人的样子都不敢再保证是否便是那些人真实的模样。 卫莹突然想去找太子,哪怕迎接她的是杀身之祸,她也想要一个能让她心中不再残留一丝期冀的答案,然而背上被温和的安抚着,耳旁是眉烟努力安慰着她相处的声音,卫莹不自觉地收紧着自己抱着眉烟的力道。 不可以,她不可以拖累旁人,若是那纸条上说的都是真的,太子若真的要杀她,定然不可能放过她身旁的人还有卫国公府的人,她怎么能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连累这些一直跟在她身旁的人? 然而即使太子的回答是否定的,她又是否真的可以相信她呢?一个可以毫无芥蒂地爱上自己友人的未过门妻子的太子,或者该说一个能将她托付给自己友人的男人,这两个人又有谁是她能真正信任的呢? 卫莹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心灰意冷,这冷从心底升起,却似乎要一直冻进她的五脏六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