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杵拉开白布的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两腿发颤,再不能迈前一步。 拉开的白布下面露出一张青白里泛着死灰的脸庞,正是我前几日里还见过的余老头。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皮似乎是后来阖上的,脸部肌肉有些狰狞,好像在临死前受到很大的惊吓,以至于瞪突着双眼死不瞑目。他的喉间正中有一个暗红色伤口,一看就知是被利剑洞穿了喉咙,却没有一滴血渗出来。 “就是这人,第四个了。”荀杵低着头,眉间的川字更深了。 赫连钰看了一眼,又移步挡到我面前,低声问道:“是他吗?” 我紧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赫连钰轻轻叹了口气,让我先出去,在外面等着。我摇摇头,依旧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赫连钰见赶我不走,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石床那边,听荀杵汇报情况。 我看到赫连钰正侧头听得认真,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悄悄转头看向另一边。那一具尸体身上还蒙着白布,身量颇长,但是很瘦,我死盯着那里,想透过那层白布看看下面的人是不是三师兄?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三师兄武功那么高强,一把雪影剑轻易无人能近身,他怎么会死?! 我的两手握得死紧,短短的指甲虽然不长,扣进肉里却生生地发疼。我真想冲上前去掀开那层白布看个清楚! 可是赫连钰在这里,我怕万一被他看到了,会给天山派惹来麻烦。那一剑穿喉不见血的手法,正是天山剑法的路数,虽然江湖上确实有很多高手杀人不见血,可余老头脖子上的伤口十分明显,看一眼就知是天山剑法无疑。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次匆匆见过三师兄一面,他说师父遣他下山来办点事,难道就是为了杀人?余老头,真的是三师兄杀的吗?……那一层白布下面的人,到底是谁?! 一颗心揪成了一团,我努力克制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没有中毒,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口,也无打斗痕迹,应该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荀杵一边说着,一边在余老头尸体上施针,“他的双眼突出,舌根僵硬,死前受到了惊吓;喉头梗塞,还未叫出声就被一剑洞穿了喉咙,死状基本和前三人如出一辙。” 赫连钰蹙着眉头问道:“再没有其它发现了?” “下官无能,只验到了这些。” “其他三人尸首何在?” “因为查不到其它线索,死者的亲属又追着要尸首敛葬,按律法官检尸首扣留之期不得超过七天,常大人便允了死者家属将尸首运回去了。这一个死者的家属已经来过好几趟了,过了七日之期,也要交还给他们。” “常大人有没有查到这四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赫连钰眉头蹙地更紧了,声音却依旧低缓沉稳,没有露出一丝焦躁。可他负在身后的左手却握了起来,拇指摩挲着食指第二根指节,我知道那是他在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回王爷,此事下官不清楚,不过常大人似乎也在为这事苦恼,翻遍了案宗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赫连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从大理寺出来,已经是黄昏了,冰冷的秋风瑟瑟地吹着,我站在风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望着西边天际那一抹如血的残阳,竟恍如隔世一般不真实,似乎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颜儿?”赫连钰已经上了马车,朝我伸出手。 我回过神来,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车厢门闭上了,车厢里攸地一暗,两个人默默地坐着,都没有说话。马车走起来一晃一晃的,两人的身体也随着接触又分开,分开又接触,良久,赫连钰揽过我搂在怀里。我顺从地倚着他,有些疲乏地闭上眼睛,只是心下里却快速地转着,丝毫没有放松的情绪。 晚饭是在一家小店吃的,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些清淡的小菜和白粥。赫连钰只喝了点白粥,他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只怕也吃不来这些东西。我把白粥都喝了,虽然胃里难受实在是不想吃东西,还是把桌上的菜都扫掉了一半,吃完了抹抹嘴,朝赫连钰笑了一下。 赫连钰也笑了起来,丹红的薄唇微抿着,一双星眸点漆般明亮,隐隐有月华流动。 送我回明月楼,不想惊动到别人,我说送到后门就行了,赫连钰不肯,非要跟我一起爬后墙翻进去。 夜色渐深了,星子微现。 赫连钰站在后窗下面,银灰的袍子在夜风中轻轻翻卷,似乎沾染上秋夜里的霜气,透着些微萧瑟的冷意。 我看着他玉白的脸庞有些清瘦,不由得心中一动,轻声道:“晚上不要熬太晚了,折子看不完就明天再看吧,早点休息。” 赫连钰缓缓勾起唇角,带着融融的笑意看着我点了点头。 看到他潇洒地腾身一跃,从西墙翻出去了。我不禁摇头感慨,这人翻墙翻得真是越来越顺溜了。 院子里还亮着些灯火,时辰还早,隐隐还能听到前面屋子里那些伙计们嬉笑打骂的吵闹声。我爬到床上盘坐起来,敛气凝神,运转内息。结果总是心神不定的,刚走出气海就乱了起来,试了好几遍都不行。索性不试了,翻身躺下休息,闭上眼睛又是胡思乱想的,睡也睡不踏实。一直到了亥时,我又翻身爬坐起来,窗外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已经是深夜了。 我换上夜行衣,把要带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悄悄掀开后窗,潜入漆黑的夜色里。 大理寺在西城边上,白日里坐着马车没什么感觉,现在靠着两条腿就觉出远了。我提着内息在偏僻的巷子里飞快地穿梭,沿着最短的路线往西城奔去。冷风呼啸,我只觉得一颗心突突地跳着,焦躁不安。 终于到大理寺了,门口只有两个侍卫把守,夜里连个巡逻的侍卫兵都没有,要进去十分容易。大理寺是帝都里面审理案件的最高衙门,直属于刑部掌管。这里没什么油水可捞,殿阁府库里除了摞叠成山的案头卷宗就是关押的嫌犯或是犯案的死人。除了刑部大牢,这里就是整个帝都里面煞气最重的地方,常人都躲避不及,鲜少有人光顾。 我从东墙翻进去,伏在屋顶上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前面侧厅里还亮着灯,估计大胡子又在查阅案宗。我悄悄地爬下屋顶,隐在暗影里往后院潜去。 我要去停尸房。我要去看看那个盖着白布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