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尘,乌云盖顶,巨大的雪花霜刀一般凌风而来,刮割在脸面上,尖锐地疼。我顶着狂风奔跑着,冰冷的风雪灌满整个胸腔鼻腔,堵得我喘不上气来,只有一滴滴泪珠不断流出,还未坠下就已凝结成冰,又在身后碎裂成千块万块。 我满心慌乱地往前跑着,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呼喊,焦急万分又绝望无比。我不知道我是在奋力地追逐着前方的什么还是在没命地逃避着后面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嘴里呼喊的是什么,我只是不停不停地往前跑着,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跑不快却又停不下来。 漫天风雪凌空翻卷,忽然间又半道改换了方向,脑后的发丝凌乱地遮挡住前路,还来不及看清,脚下覆满冰雪的银白大地却伴随着雷霆滚动的闷响一块块迅速龟裂起来,瞬间就是一裂万顷。我狼狈地逃窜着躲避开龟裂的深渊,惊恐的哭喊声湮没在整个天地混沌的闷响中,仿佛六合八荒鸿蒙四野中只剩我一人,沉重巨大的恐惧感吞噬了我的心,一失足就掉进了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像一颗陨落的流星一般飞速向下坠去,我绝望而凄厉地哭喊了一声,像是哭喊了一个名字,我没有听清…… 体会过从高处坠下的感觉吗? 身体不断地往下落,越落越重。而魂魄却太轻,跟不上身体下落的速度,于是就从那一副皮囊中脱离出来。 我从身体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低头看去,只见那红衣的女子满面含泪,两手挣扎着向上扑抓,看上去那么的不甘心。我轻飘飘地浮在风中,默默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往下落,那苍白的面孔渐渐模糊起来,抽离起来,狰狞又扭曲。我想抽身离开,却又忍不住再下落一些,好使她不至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跟自己说,让她走吧,走了就不累了。可是我转身一百次,却又一百零一次返回来,辗转徘徊,兜兜转转,却终究是一咬唇,又向那红影消失的无尽黑暗中跃了下去。 “小姐——小姐——” “呀,小姐醒了!快去叫林伯!” 一声声惊呼里透着欢喜,伴随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晃动着一个翠衣小丫鬟放大的脸庞,模糊了半晌方才渐渐清晰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珠里透着笑意。 我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脑海里一片恍惚,依稀间记得好像是和铁老头在喝酒,怎么又回到王府了? “小姐,漱了口吃点东西吧,厨房里候了一整天了。”小丫鬟扶我半坐起来,拿了靠垫倚在我身后。 我就着她手里的瓷杯子漱了口,又拿热毛巾抹了脸,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起来。 吱呀一声门响,林伯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端着食盒的小丫鬟。 待到摆好了饭菜,林伯让她们下去了,挑亮了灯火服侍我吃饭。 我摆了摆手不用他服侍,拉开旁边的椅子让他也坐下。林伯告罪一声,稍稍把椅子拉开一些,坐下了。 我见林伯脸色有些不自在,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不和我对视,不由得心下里有点疑惑,不知这是怎么了。 喝了口粥放下勺子,我问林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林伯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方才抬头看我,目光里盛满了不安和忧虑。 见他这样子,我忽然间想到,醒来半晌都没有见到赫连钰,不由得皱起眉头:“林伯有话不妨直说,王爷去哪里了?” 林伯看着我嘴角颤抖了半晌,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间外面远处爆起一声闷响,似乎是□□炸裂的声音,随之外面就闪亮起来,在窗纸上映出道道窗棂的暗影。林伯转头看向窗外,低声叹了口气。 我忽然间拍桌站了起来,摇着头迟疑地问道:“林伯,今天是不是十四?” 林伯一脸埋怨地看着我,闷声道:“禀小姐,你醉了一天一夜,今天不是十四,今天是正月十五了。” 天呐,今天是元宵节! 我答应了赫连钰看花灯! “现在什么时辰了?王爷,王爷他在哪儿?”我慌乱中扫落了筷子,顾不上捡,转身就要往外走。 “小姐还是先用饭吧,已经快近子时了,马上就到十六了。”林伯站起身扯住我的袖子,默然道,“王爷出府了,还未回来。” 已经快到子时了吗?元宵节快要过去了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间感觉有些抽疼。 “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我推开林伯的手,慌不择路地跑出门外。 “小姐!”林伯在我身后喊道,“不要去了!王爷他……” 我顿住脚步,转过身问道:“王爷他怎么了?他在哪?你告诉我,他在哪?!” 我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惊起了守夜的下人们悄悄围观,避在暗处窃窃私语。 夜风在游廊里来回地穿梭,带起了几个零星的字眼飘过我的耳边—— ……易寒……买醉……王爷……发怒了…… 我皱起眉有些莫名,这些字眼……有什么联系吗? 林伯冷冷咳嗽了几声,斜眉瞪了暗处一眼,一群下人们登时噤声,作鸟兽散。 “小姐,进屋里说吧。”林伯拉着我回到屋里,关严了门,面上的表情有几分肃穆。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心下里却忽然涌起某种不安,让我想逃离这里,不想听下去了。 “小姐醉了一天一夜,王爷一直守在榻边,直至夜里才离开出府。”林伯站在门边的暗影里,转头看着一旁不甚明亮的灯火,幽幽地说道,“小姐可知自己醉了,一直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 “不要说了!”我惊慌地摇着头打断他,连声焦急地问道,“他在哪?他去哪了?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要去!” 林伯敛起目光看着我,沉默不语。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我几步走过去抓着林伯的手,哭泣道:“林伯,告诉我……他去哪了?” 林伯默默哀叹了一声,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道:“王爷……他去醉花荫了,小姐……你想去就去吧。” 我几乎是飞跑着离开了王府,满脸泪水,满身狼狈,还有满心的惶恐。 我不知道醉花荫在哪里,我只知道那似乎是个青楼。赫连钰他去青楼了。 午夜的大街上有些空荡荡的萧索,虽然是元宵节,但夜已深了,佳节已过去。所以,欢乐也结束了。 只剩下冷冷的风在迷茫的夜色里孤寂地穿梭着,带起空气里残余的硝磺气息四处弥漫,吹熄了一盏盏残余的花灯烛火,蜡泪滚落成行,冷却成一颗冰硬的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满了黢黑的地面,天地间一片雪花飞舞。 我奔跑着,痛苦又悲伤,像是重又陷入那个梦境中。 后来我转过一条条幽深寂寞的大街,渐渐走上了风光旖旎的勾栏巷子,这里的风小了,雪落了也融化,怡红翠绿的颜色里,帝都里繁华淫靡的午夜场,刚刚开始上演。 醉花荫并不难找,因为那里的兽头屋檐最高,帘幕颜色最艳,红皮灯笼翠色流苏最耀眼,莺声燕语轻歌慢唱最勾人,浓重难掩的脂粉香里,它家的香气最让人舒畅。 我抬头看了看四重的楼阁,不知赫连钰在哪一点灯火之下。 拾级而上三五步,我被拦下了。 大冬天里也披着梅色轻纱的鸨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打着团扇轻轻一挥,朝我笑道:“这位姑娘,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