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王单于宏造访之后,整整两日,东都城再没有来一个人。
积翠宫中为首掌事之人,内常侍吕恩,眼见齐墨云、任轻羽两个沉静平和,相处颇得,当日单于宏来访,他也在旁聆听,于是好意对齐墨云说道:“如今东都城里,人心未定,形势复杂得很。都帅大人当日提议,只怕朝中执政,还以为都帅是有意为之。”
任轻羽有些不解:“何谓有意为之?”
“嗐,小夫人呐,这天元高手,天底下统共才多少,东都城里去了一个,战力便要弱上几分。”吕恩说着又瞧一眼齐墨云,“到底齐都帅,当年在这西苑校场,可是做下惊天动地大事的,至尊焉能不防?不瞒两位说,当日都帅才至离宫,侍卫亲军副总管图里牙大人,便亲率一支兵,驻于离宫东面了。”
“多谢常侍告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未得召唤,咱们不会出离宫一步。”齐墨云挽住任轻羽素手,“如今本座欲往宿羽台观景,想必无碍?”
“都帅只管去,老奴吩咐下人们,温上一壶酒,备些好菜,等着两位回来,慢慢享用。”
宿羽台筑于高大基座之上,两层殿宇,重庑檐顶,十分富丽气派,乃是离宫之中最为雄壮的建筑。雪霁初晴,两人登上高台,但见长天寂寥云淡,大地白雪皑皑。
空气中有极细的风声,齐墨云捏了捏任轻羽的手指,感觉滑腻温暖:“不冷?”
“有些奇怪,”任轻羽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豆绿色缎面褙子长裙,“穿着这夹衫,觉得还有些热。”
齐墨云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地心有所感,转头向东面瞧去。
一只五彩丹青鸟,扑扇着翅膀,从东都方向翱翔而来。
一个身穿牙白色长裙,披粉色披帛的少女,从鸟背上跳下,稳稳落于宿羽台上。
少女容色俏丽,腰佩一对短刀短剑,眼底有几分欣喜之色,正是北燕宰相上官瑾之女,上官雨虹。
齐墨云打量她一会:“是你往北疆查探么?”
“不,这回还是卫寒霜。”上官雨虹注视着他,“前日张天武张经略送来贵国北道都督杨赞书信,说是南楚太子又遣西道之兵,经丹凤关入西魏,以为助力。”
“应该是驻辰州之杜忱部。”齐墨云微微点头。他们自辰州向北,经西陵州赶至章陵,然后西赴丹凤关,脚程快的话,也就十余日的工夫。
“是,听说其中还有不少部族将官。尚书台得了这书信,才知西魏形势果然火急,是以吩咐卫寒霜赶赴西浑州,探知究竟。”
或许呼利盘雷、风炎兄弟,吴氏兄弟,都在这支兵马之中。
齐墨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河西王单于昊,如今在朝中,是何职务?”
“河西王,如今是城北蟒山皇陵之守陵使。”上官雨虹一阵迟疑,“不过河西王称疾未行,至今仍留在王宅之中。”
“河西王有文武干才,本座也知贵国君上对他戒备极深。”齐墨云极度无语,眉头深皱,“既是怕他威胁皇位,就该远远打发回行台掌兵,做甚么还留在京中,又这等羞辱。”
“奴回东都,听阿父言道,当日阿速合丞相私密来访,两人便有颠覆之意。”上官雨虹低声说道,“只是阿父属意河西王,却没料到,阿速丞相竟然与泰平王密相勾结,令泰平王登了帝位。”
齐墨云定定瞧着她:“昙轮国师,想必与令尊不谋而合?”
“是。所以新皇自招义返回,却又在京城之外等候,便是欲令阿父和国师低头。”
原来如此。
“已经弑了一个皇帝,接着又废一个,朝局必然不可收拾。令尊和昙轮两个,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齐墨云点头思忖,“不过令尊天元大能,学宫北宗领袖,新皇终究还是要卖几分颜面。只是这样一来,尚书台两位宰相,彼此防备,那是无可避免的了。”
东都朝堂,暗潮汹涌,也是可想而知。
他摇摇头,又问道:“也利突也回了东都,如今想必已经往行台任事?”
“也利突,丧师辱国,”上官雨虹吞吞吐吐,“回东都之后,便被下了大狱。其余武将,也都贬官,依旧军前效力。”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听见一阵阵的呜呜风声。
良久,齐墨云才摇头:“也利突沉毅果决,良将之才,兵败麓安,并不是他的过失。昔年百里孟明视败于崤,秦穆公素服郊迎。贵国君上,气量太狭,实非长治之主。”
他扫一眼上官雨虹:“当日兵败,你也是亲历之人,为何安然无恙。”
“好歹奴也是天元之境,”上官雨虹有些骄傲,“皇帝能奈我何。”
“嗯,那么贵女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奴,奴是来瞧瞧轻羽妹妹,”上官雨虹瞪他一眼,“本来心情甚好,被你方才言语,弄得人心烦意乱。”
齐墨云轻哼一声,摆摆手,掉头便走。
上官雨虹这才嘻嘻一笑,上前挽住任轻羽:“走,我带你去凝碧池瞧瞧。”
“哦。”任轻羽被上官雨虹牵住,三步一回头,瞧着齐墨云的背影,独自往积翠宫去了。
“嗐,你不用担心齐公子。”上官雨虹撇嘴说道,“东面嘉豫门、上阳门外,图里牙将军亲率近万之兵驻屯,虽说有防备之意,到底城中便有人想要生事,也不能踏入离宫半步。”
“贵国君上,什么时候才会来离宫?”
“至尊不会来的。”上官雨虹面上笑意消失了,“齐公子所言北疆之事,东都城里都是将信将疑,总要等卫寒霜从北浑州赶回,才有定夺。轻羽妹妹,那西萨蛮族,当真有这般可怖?”
任轻羽停下脚步:“如此大事,天地翻覆,齐大哥岂会胡言乱语,若非担忧燕地百姓,他又何必犯险来此?”
她言语轻柔,面色却很是凝重。上官雨虹只好拍拍她的手:“不过是随口一问,到底咱们这些人,都没有见识过那北陆蛮族,难免诧异罢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大燕兵多将广,豪杰猛士,数不胜数,就算那蛮族大举而来,咱们也不会惧怕。”
这一回,任轻羽没有接话。
毕竟,她也没有见识过蛮族。
又过了两日,上官雨虹再次前来。
这一回,她神色有些疑惧,注视着齐墨云说道:“卫寒霜已经从北地回来了。”
不等齐墨云接话,她便继续说道:“西萨蛮兵逾二十万之众,自东地峡进犯至大北泽,杀掠吏民,扫荡部族。北浑州、皋云州皆已失陷,达贺杰所部两万之兵,只剩得四千来人,与诸部之民,沿驿道退往诺汉水。卫寒霜于半途与北地遣往东都之急使相遇,她欲亲眼查看究竟,不意撞见蛮族高手,还受了伤,险些不能生还。”
庭院之中一片寂静,内常侍吕恩等人,都直愣愣瞧着上官雨虹,说不出话来。
齐墨云深吸一口气:“这一回,北地部民,定然元气大伤。那阿迭部落,是本座当年旧识,他们情形如何?”
“都仑、俱罗、狄历、阿特,连同齐公子所说的阿迭部落,畜产都丢得七七八八。”上官雨虹摇头,神色黯然,“壮勇折损也是极多。”
“上官姑娘,本座当日所言,俱已成实,”齐墨云盯着她问道,“事已至此,贵国君上,与令尊、阿速丞相,仍旧不愿与本座相见么?”
上官雨虹沉默半晌,才咬牙说道:“齐公子打算借道出兵,一道御敌,虽然是好意,可至尊是决计信不过的。公子爷,你不必再等了,就此回返罢。”文笔斋bz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