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天,还不到卯时,向晚就睡不着了。 今天是客似云来开业以来的第一个节庆日,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她还是担心有什么遗漏。 上元节当日用的300张礼券昨日就给12家商铺送过去了,各家也都应承一定大力帮忙推荐; 如意巷里各个店铺准备的花灯今早就会一路从店门口挂到御街街口,到了申初就会点亮; 晚上灯谜的谜面就在自家门前的花灯上,彩头已经交给了远山和青牛; 新买来的人员经过数日集训,昨天已经分派到岗,还分别找了师傅带着; 李妈妈寅时三刻就去店里带着众人赶制今日外赠的点心和汤圆; 戴掌柜按着几位熟客提前预定的上元节席面,备下了足够的食材,昨晚就已经到店; 客似云来北边后巷相邻的院子被临时租下来,可以再停放十几辆车马。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当天的客流,和店里能不能高负荷、有条不紊地满足他们的需求。 向晚的担心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上元节本就是一年之中御街客流最大的一天,这一天甭管男女老少,整个上京城里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御街上的花灯,除了官府督造的,更多的是民间手艺人自制的,不论从规模还是样式,在整个上京城那是首屈一指。这人多了,吃饭的地方自然就不够了,哪怕是从前勉强维持生计的枫雅居,到了上元这一天都会赚的盆满钵满。 单看眼下,六间雅间晚上的位置都已经被预定一空,连中午都定出去3桌,店里至少已经保证了1200多两的进账,其中一位客人自己就定了两桌共440两的席面,到时候要提前把金玉满堂和花开富贵之间的隔板打开。 雅座倒是也有人想定,但向晚怕来的人多,时间上不能周全,反而减少了客流量,这次就没松口,反正至少这一天客源是不用愁的。 向晚恐怕今晚上赶不及回家和姨娘和弟弟一起用饭,就提前到谢氏和瑞哥房里坐了会儿。瑞哥还不忘追问什么时候能请了武师傅来家里,向晚戳了他的额头:就你这么心急,大过年的,上哪给你找人? 向晚到客似云来的时候是巳时三刻,门口的花灯早就挂好了,店里面这个时辰居然已经有了4桌客人了,一问才知道,今天御街上的商铺也都提前开门,店里的客人实是已经逛累了来用饭的,就不知道用的是早点还是正餐了。 向晚索性也不去二楼了,就在一楼看着店里的情况,或是在柜上,或是去厨房,意外发现青牛和青虎也跟着李妈妈在南边小灶房里打下手,想想也是,她这祖传的手艺,哪里能让外人瞧了去。李妈妈这些天也不张罗回府了,除了雅间的大菜,每天还主动给堂食的客人额外多做十几道菜。向晚心里有数,只等着月底结算统一给大家伙涨涨工钱。 许是过节的缘故,雅座的客人出手也阔绰的很,平均每桌的花销有40两银子上下,而且还都是前几天来过的熟客。向晚琢磨着,按着这个趋势,是不是不用三个月就能再开上一家分店。 一进了午时,一楼的雅座就再没有过闲桌,店里的人也都忙的脚打后脑勺,向晚还能抽空在账房用个午饭,戴掌柜却是从起早忙到下午,还是向晚看不过去,硬逼这他对付了一口。 厨房里的人倒是还好,至少能抽空找补一口,伙计们和后院的人也是直到了未时以后才喘了口气,不过好在除了有几位客人嫌等座的时间长,还有两桌抱怨菜上的慢,倒是没出什么大纰漏。 如是一直到了晚上掌灯时,客似云来已经破天荒地招待了8桌雅间的客人和40多桌的堂客。 向晚看店里忙乱,也不好先走,就在门口帮着远山他们兑换灯谜的彩头,直到快戌时才送完,九儿看这架势,怕是到了子时也照样有客人上门,今晚就不能消停了,生拉硬拽的让向晚回荷花里,戴掌柜也劝她早点回去,免得家里担心。 向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彻夜不归,因不想惊动旁人,就只叫了远山和九儿同行,一路循着花灯往御街走。 不是她贪玩要逛御街,而是人多,这一路马车是甭想出去的,而御街又是回去的必经之路。 三个人刚到主街没多久,就赶上一队舞龙灯的队伍迎面而来,那龙身足有几十米长,两边还有接踵而至的一大片看热闹的人群,向晚没防备,一不小心就被过来的人带了个趔趄,险些撞翻身后的一组莲花灯,等到她站起身来,不仅一只鞋被踩丢了,连在前头引路的九儿和远山都不见了身影,想来是还没发现自己掉队了。 向晚失了一只鞋,也不敢在原地久留,只好把围领摘了裹在脚上继续往前走,一路跌跌撞撞,眼看还有一半路程才能到荷花里的路口,又有人当街舞动火把卖艺,围观的人占了快整条路面。 向晚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挤过,却再次失去重心,一个仰倒,眼看就得后脑勺落地,身后一只大手稳稳的托住了她的后背。 “俞小姐小心,这御街人多拥挤,你要是想继续看灯,可得仔细脚下。” 向晚站稳了一抬头,正是前几天才见过的邻居陆公子,他脖子上还骑着个四五岁大的童子。向晚了然,这是带儿子逛灯会呢。 “多谢陆公子援手,我也没成想都这个时辰了,御街上还有这么多人。也是不巧,我正打算赶紧家去,却和家里人走散了。” “我也正打算回去,不如顺路送你一程。”陆勇说着,还伸过来一截衣袖,只单手扶着那小童。 向晚看着藏青色的衣袖,纠结了,要是不拉住,人家一片坦荡,又是好心,自己太不识抬举。 这要是拽住了,万一给他家里人看见了,不是招人误会吗,而且看这小童年纪,肯定已经会学话了,回家要是和她娘说上一句,他爹和一个陌生女子拉扯不清,而且人还在对面住着,自己以后还怎么做人。 还没等她想明白,身后有人猛地撞了过来,她没收住身形就往前倒,为了不扑进陆勇怀里,只好一把拽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胳膊。 陆勇等了半天没见向晚把手伸过来,还当她矜持,准备劝解两句。等到被实打实的被拽住了,他倒不急了,只一言不发转过身,由着向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其实是怕向晚看见他上扬的嘴角,连头都不敢回。 向晚也知道拽都拽了,现在想撇清也由不得她矫情,只能垂头丧气的跟上了。 向晚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过人,她此刻不仅光着右脚(围领早被踩丢了,幸好裹脚布还在)、衣衫不整(头发乱了,衣服也摔脏了),还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跟在个算得上陌生的男人身后,要是被九儿她们看见了,这半世英名怕是会毁于一旦。 陆勇在前头引路,走了快一炷香的时候,发现身后的向晚越走越慢。回头一眼,才发现她脚上的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小脸也是冻得通红。 陆勇出门却没带什么御寒的东西,想了想,只好暂时把侄子脖子上的厚围脖摘了下来,让向晚把它系脚上。 小童子立马不干了:“二叔,你怎么能抢小孩的东西,我回去就告诉我爹你欺负我。” “乖,到家就还你,你要是听话,二叔给你买糖人吃。” “那我要孙悟空大闹天宫的,还要猪八戒娶媳妇儿的的。”小童子倒知道坐地起价。 “成,回去不许说嘴。” 向晚失笑,感情这不是他儿子,所以也不心疼。可自己眼下用着人家抢来的围脖,也不好反过来说他不是。 向晚也是真没的选,不用东西缠起来的话,这只脚走到家怕是要冻坏了,小童子的帽子往下拽拽,衣领也立着,倒不至于冻着他。 陆勇驮着侄子,牵着向晚,一路无话,用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到荷花里的路口,人总算少了,向晚也赶紧松开了陆勇的衣袖。 陆勇自然察觉出来,就想找个话题,心想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刚才人多不觉得,这会儿背静下来,向晚也觉得有些尴尬,两个人之前统共见了两面,感觉说什么话题都不对。 还是小童子适时解了围:“二叔,我要吃糖葫芦。” 向晚抬头一看,路边果然有个卖零嘴的小摊,想着自己用了人家的围脖,总得有所表示才行,就向前一步来到了小摊前面。 “老板,帮我挑一串儿个大糖多的糖葫芦。”说着,伸手去拿腰上的荷包,然后,她就囧了。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也可能是被人摸走了。 老板递过了糖葫芦,却不见她付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向晚刚想厚着脸皮说,等会让人把钱送来。 旁边一只大手递过来一把铜钱:“再添一串。” 小童子居高临下,还自动自觉地从向晚手里接过了糖葫芦,迫不及待地舔起来。 “小娘子真福气,夫君既体贴,儿子又懂事。”说着又取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向晚。 还没等向晚如何,陆勇先闹了个大红脸,当然,不是他面皮薄,实在是因为心虚。 “她不是我娘,我爹和我娘还在家里看着我哥读书呢。”没等两个大人吱声,小童子先不乐意了,似乎很嫌弃向晚的样子,谁让她用了自己的围脖绑脚。 “真是对不住这位小公子了,那这两位就是你叔叔婶婶了,还是伯伯、伯娘?”反正就是一家子。 “你笨死了,我二叔还没娶媳妇儿呢,我哪来的婶子。”说完把向晚手里那串糖葫芦也顺手又拿过来,就不再理人,继续和他手里的糖葫芦作战:怎么这么粘牙? “哦,呵呵,呵呵,恕小人眼拙。”小贩表面在赔礼,心下却腹诽:不是两口子,上元节里孤男寡女单独出去逛个毛啊。 向晚也有扶额的冲动,最近出门都要绕道走了,不然搞不好以讹传讹,真闹出点绯闻出来。 “俞小姐,前面不远就到了,你还能再坚持一会?” “哦,那走吧。” 接下来又是一阵冷场。向晚今晚受了人家照顾,总不好一路都装哑巴,只好找个安全的话题开口。 “我看陆公子那天穿的是软甲,莫不是在军中当差?” “不错,在下从军多年,如今在虎贲军中任职。”很好,她已经开始想要了解自己了。 “那陆公子一定认识不少武师吧?” “啊?什么舞狮?” “是这样的,家弟最近萌生了从军的志向,我虽不愿意,却拗不过他,所以打算先找个武师傅到家里单独教他些简单的拳脚,只当为了让他强身健体。陆公子既然从军,肯定也是打小习武的,不知有没有相熟的武师,如果方便,不妨推荐给我,我必当重谢。” 陆勇不由有些失望,原来人家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另有所图。 不过等等,她弟弟要找武师傅?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俞小姐觉得在下如何?” “啊?”这次轮到向晚吃惊了。 “在下虽没开过武馆,在军中也是带过兵的,想来教授令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怕是不合适吧。我......”向晚刚想找个委婉的借口回绝,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小姐,我们可找着你了。”正是九儿和远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陆勇看向晚等到了家人,也知道稍稍避嫌,只扔下一句:“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改日再详谈。”说着就驮着侄子先走了。 “诶?”这人怎么走这么快,围脖还没还他呢。 “小姐,你可吓死我们了,我们找了你半天,只在一家茶楼门口看见了你早上穿的鞋,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正准备回府叫人呢。不过,刚刚那人是谁?” “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哦。”九儿看向晚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只好默默跟在身后。 向晚却在揣测:自己回去的时辰和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这人应该只是凑巧碰上的,为了避免口舌,以后还是得避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