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是县学每月给学生放两天假的日子。
江三言推开木门,院子里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地雪。她回身找到一双旧手套,拿起扫帚和铁铲开始打扫院子里的雪。
雪地上一串整齐的脚印延伸到门外,是属于江小丫的,九岁的孩子在家里待不住,一早就出门去找小伙伴玩闹了。
江三言将院里的雪都扫到两侧,堆在篱笆墙边上,然后又扫了扫自家门前的,看了看时辰大约是巳时初(上午九点),她想着妹妹也该饿了,便准备去做早饭。
“姐,你被县学赶出来了对么?”江小丫一路小跑着,还没进院子就嚷嚷着问了出来。
她本来和小伙伴玩雪球玩得正开心,就看见堂哥江解近坐着牛车从县里回来了。他在和街坊邻居打招呼的时候,与人说起自己的堂妹江三言在县学里招惹了男人,被赶出来一事。
江小丫听到后,当时便头一低,腿往后撤,然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没人注意,便撒开脚丫子跑回家了。
她猜想堂哥说的应该是真的,可心里的那一点侥幸让她迫不及待地跑回来又问了一遍。
江三言闻言回过身来,看着一脸焦急的妹妹点头道:“不错。”
“姐姐你为什么要招惹那些男人,你说过要好好读书的。”江小丫见她点头,忍不住眼眶一红,小嘴也倔强地抿紧。
“小丫,姐姐没有招惹任何人,是他们的错,你还小,不要想这么多,快回房去,外面冷,我这就去做饭。”
江三言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什么,最后在心底一叹,没有多说,她并不想让妹妹过早的知晓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
她这一世的愿望就是,尽自己所能,让江小丫过上更好的生活,最好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下去,所以有些事还太远,对妹妹来说,并不宜过早接触。
“堂哥都说了,你在县学招惹男人才被赶出来的,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江小丫红着脸吼,比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一脸淡定的姐姐,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们家很穷,姐妹两个又不会耕种,家里的两亩薄田都租出去了,一年只有半贯钱。两个人省吃俭用也过得紧紧巴巴。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只有姐姐读书读出名堂了,她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哪怕大伯娘再怎么说她们痴心妄想,遇到再多的白眼,她都假装看不到。
江小丫抬起头,目光红红地看向自家姐姐,被县学赶出来了还怎么读书,怎么考科举,怎么摆脱这吃了上顿担忧下顿的日子:“姐,你想说婆家了是吗,你不想要小丫了对吗?”
江三言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本想训斥妹妹几句,但看到江小丫这般样子,一颗心便忍不住又软又酸。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江小丫的头:“不哭,姐姐什么时候都不会不管你的,我还要考秀才考举人,怎么会说婆家呢?小丫听话,相信我好吗,明年我就参加县试,考一个秀才回来,我们就可以经常吃肉了。”
江三言说完眼神一暗,然而并不,考中秀才只不过是提高了一下身份,可以见知县不用下跪,免除一些徭役和杂税,出远门无需路引,除此之外不过一个虚名罢了,不然她前世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的无钱治病。
当下她自然不能将实情告诉江小丫,只能画一个大饼,让妹妹保持对生活的渴望,毕竟能一直对未来抱有希望也是一件难得的事呀。
当天,在江林氏的一番宣扬之后,江家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江三言被县学赶出来的事,招惹了两个男人,还得罪了举人夫子,这个女娃娃不得了。
所以说,就不该让女娃娃读书,一时间,江氏族人都引以为戒,纷纷告诫家中的女儿,不要兴起读书考科举的念头,那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是万万要不得的。
次日,江三言拿起之前在钱府借的雨伞出了门,走出江家村的路上,她看到乡亲们躲避的视线和脚步,心里不禁苦笑。
她什么都没做错,就引得众人避之不及,这世道总是这样,大多数就代表了正确。地位高的人就代表了权威。一个童生得罪了举人,你有理是不自量力,你无理是胆大妄为。
没有地位,没有权势,甚至于你是个不肯认命的女子,便是原罪。
钱府,江三言求见之后,被下人带到前厅,她先是表达了借伞的谢意,而后便提起将十两纹银归还之事。
老管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琢磨了一下小姐的话,尽量显得不是刻意为之道:“实在是不凑巧,府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女账房,现在啊这些个事都由她来管,不如我带你去找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