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于洋留在邳县后度过的第八个年头,年味一如既往的那般浓厚。 稍微富足一点的人家,节俭持家了一年,到了这时候,多多少少也会买鱼买肉,象征着‘年年有余’,至于那些个实在是买不起肉的人家,也会提前磨浆做豆腐,借谐音‘都福’,希求阖家幸福。 沈家虽然小日子过的不错,但每年的豆腐,还是会备上不少。 南豆腐外面磨坊里面就有卖的,难买的是北豆腐。 沈大海原本还指望着自己来做的,但还没来得及动身,便就已经是被沈秋娘和于洋一起,给齐齐的劝住了。 “爹爹,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沈秋娘欲言又止,“可是前两天,你不是才和我说你的腰最近又犯疼了吗?” “家里月前不是买了一头驴了,师父,要不你就在边上看着,这些体力活,还是交给我吧。”于洋也跟着劝道,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 沈大海也不是那种非要和自己岁数较劲的人,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磨豆腐。 过滤豆腐渣。 压水份。 豆腐的制作工序,便是于洋这么一长套的做下来,也只觉得累的自己直不起腰来。 豆腐的原料一般是黄豆,但是沈大海喜欢在作为原料的黄豆里面添加上一定比例的绿豆、毛豆和豌豆的豆类一起。 磨好了的生豆浆还需要用特制的布袋,细细榨浆两次,去除了那些多余的豆腐渣之后的生豆浆,在放入锅内煮沸。 一边煮,一边同时撇去上面浮着的泡沫。 等到煮好了之后,再用盐卤点卤进行凝固。 于洋在石磨那里忙活了许久,也只是到了榨浆的工序,此时,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 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因为做豆腐,硬生生的累出了一身的汗来。 他抬手准备用袖角擦拭一番自己额角上的汗珠,还没等挨凑上去,一边,沈秋娘已经是递了帕子过来。 “好好擦擦吧,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嗯。” 细白的布帕,上面绣着的是寒梅独立,离得近了,依稀还能够闻得见上面的香味。 和沈秋娘身上的香粉味道一样。 于洋闻到了之后,原本胡乱擦汗的动作一停,下一刻便细细的叠好了之后,这才一点点的擦拭起了自己的额头。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只看得沈秋娘想笑。 “怎么了嘛,”沈秋娘望望外间,确定只有两人之后,“你要是喜欢上面的梅花,那下一次我再帮你绣一个就好啦。” 于洋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点忍俊不禁的笑道:“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小穗帕了。” 沈秋娘闻言一愣,下一刻立时眯起了眼睛,“我警告你哦,最好快点把它给忘掉。” 三年前的沈秋娘十五岁。 待字闺中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消磨时间。 彼时的她,女红算不上好,却也决计算不上差。 只是成天的绣着那些时常能够见得的鲜花鸟雀,到底还是觉得有了几分枯燥,异想天开的她,偷偷摸摸的拉着于洋一起外出。 还美其名曰‘写生’。 晃荡来晃荡去的,就盯上了县缘边上种着的水稻田。 金灿灿,黄橙橙的。 放眼望去,沉甸甸的稻穗田,一种丰收的美感不容忽视。 沈秋娘显然也是被其震撼到了,回来便拉上了自己小楼的房门,坚定要綉出一副和当日场景无异的刺绣来。 一连三天的‘闭关’,就连沈父都被惊动了。 再等她一脸得意的拿出身后藏着的綉箩时,不仅是于洋感到了好笑,就是沈父,都忍不住讶异了一瞬,“这是什么呀?” “稻穗田啊。”沈秋娘一脸正直的回答,坦坦荡荡的神情中,还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意味。 等听到回答之后,便是原本还算冷静的沈父,也跟着一起,沉默了下来。 原本白色的细布帕子上,满满当当的綉满了黄色的绣线,期间,偶尔还穿着几丝歪歪扭扭的绿色和棕色的奇怪线条。 据说,这是稻穗杆和稻穗叶。 第一次直面了这样的‘巨作’,两人还是违心的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只是自那以后,‘小穗帕’,便就成了他们家时不时会提起的笑料。 “我尽力。”于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把方才擦过汗的帕子仔细贴身收好。 沈秋娘见状,耳根微微一红,哼了一声之后,便就带头,走了出去。 虽然北豆腐还没有来得及做好,但是嫩豆腐,却是早上就已经买好了的。 桌上除了小葱拌豆腐之外,还有着几样菜,只那豆腐一清二白,香葱细细绿绿的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沈秋娘拌的。 豆腐嫩白,小葱翠绿,只要点几滴香油和盐,拌匀了就可以端上桌了。 吃起来觉得爽口不说,回味时,还会有着一股属于豆子的清香味。而且比起单纯的小葱拌豆腐,沈秋娘还喜欢再切一些皮蛋粒一起放进去,这样看着颜色上丰富了,味道上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样的小心思,便是沈大海吃了,都免不了夸沈秋娘有做菜的天赋。 于洋听得开心,吃的也很是高兴。 豆腐是地地道道的一道营养品,在吃不起荤腥的时候,便是最好的选择了,它味甘性凉,还有着益气和中、生津润燥、清热解毒的功效。 桌上面的四菜一汤,基本上每样都加了一点豆腐进去。 是以看着于洋敞开进食,沈大海也难得的,没有开口劝阻。 除开桌上的小葱拌豆腐,厨房里,还有着团好的豆腐素丸子和斜尖的炸豆腐,都放在花椒盐水里煮得了大半个时辰了,估计汤汁都已经是吸得饱饱的了。 这样想吃的时候,只要用筷子夹上一个炸豆腐,或者戳起一个豆腐丸子,蘸上一点点的辣椒面,也算是能够随时吃的一样普通零食了。 用过午饭,沈秋娘自动自发的担起了于洋收拾碗筷的活计。 直看他又回到了小石磨那里,和豆腐较上了劲。 这一较劲,直等到了太阳西下了的时候,忙活了许久的北豆腐,才算是做好了。 一板又一板,整齐划一的躺在竹篾上。 虽然不如南豆腐那般白白嫩嫩,显得扎实了一点,但那斑错着的豆腐小气泡里,却有着更为浓郁的豆子清香味。 仔细收拢好所有的豆腐,静静的浸泡在水里之后,大家草草收拾了一下凌乱着的石磨,便就各自回去休息,只等着翌日的祭神。 许是磨豆子确实辛苦,几乎是一沾枕头,便就立时睡着了。 一夜无梦。 等到了凌晨的时候,大家是被院子外那鸣放鞭炮的‘噼里啪啦’声响,给叫醒的。 临近春节,首先要做的,就是祭灶。 特别像是他们这样开着面馆饭食的手艺人,对于祭灶,比起寻常的人家来说,要更加重视些 沈家的供桌上,除了一般人会预备的糖瓜清水和草粮之外,还满满当当的摆满了贡品。 只有等到祭拜完了,桌上的贡品才能撤下去,以供自家使用。 祭完灶,离着除夕也就不远了。 新做好的北豆腐,虽然看着不如南豆腐那么白嫩,内里还有着一个两个的小气泡。 但是等到捏到手上时,才能够感受到那不同于南豆腐的重量。 北豆腐不像是南豆腐一般的软嫩易碎,对刀工的要求便稍微轻松了一些。 即便是一直被视为‘厨房杀手’的于洋,都能够工工整整的切好一砧板的豆腐。 北豆腐简单的做法也有。 比如把豆腐切成丁,在凉开水中泡一下。 虾干泡软切碎,冬菜切碎,葱、姜切碎,顺带也放上一些干辣椒丝,既不会刺激到于洋娇弱的胃,又能提点辛味出来。 紧接着锅内放油,烧热之后,爆香葱姜冬菜,再下虾干,只要稍稍炒熟了一点之后,就立即放入豆腐,看着豆腐咕嘟咕嘟的冒气泡了之后,再加入几勺的黄酒、酱油和高汤,提一提味。 等汤没过了锅里的菜之后,就可以盖上锅盖,仔细等着里面的虾干冬菜豆腐汤沸腾了。 想要做的复杂也可以。 就比如说是酿豆腐。 这必须得要用北豆腐,南豆腐怕是还没有挖槽,就已经碎了。 豆腐切厚片,依旧要泡在凉开水去腥,中间挖槽拍上干淀粉之后,再将馅料放入槽中。 沈大海用的是肉馅,猪肉和鱼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之后,拌匀出来的馅料,用两片豆腐夹住馅料,在鸡蛋清调好的芡糊里过一下,然后下锅中温炸透。 捞上来控干油后,再码放在盘中,另起锅烧汁,酸甜口或者甜辣口的,烧好就浇在码放好的豆腐,上桌。 虽然平日的方式已经是很丰富了,但是年饭,到底是不同的。 即使家里只有三口人,却也不妨碍他们对菜色的发挥。 今夜是要守岁熬年的,多做一点菜,以免得后半夜肚子饿了,还要动手再做。 新年刚过就开始忙碌,这感觉起来,总觉得哪哪不对劲。 大年夜除了年饭是大头,还需要扫除干净,毕竟年初一是不除扫帚,不倒垃圾,不外泼废水的。 菜品都是祭灶前就备好了的,只需要热一热就成了。 便是要再多加上几样新菜,也都是些不怎么费工夫的。 于洋和沈秋娘在厨房里帮忙了一会儿之后,便自动请缨去打扫卫生了。 一个忙活着店面里的清洁,一个则是忙活着院子和小楼里外。 沈大海则是独挑大梁,担起了整个年饭的席面。 等到夜快深了,里里外外忙活着的几人,才终于歇了下来。 原本才热好的菜,此时已经是变得温凉了。 但是坐在桌子前的三人,对此却都不怎么在意。 离着院门老远的堂屋里,依稀还能够听见门外传来的炮仗声音。 和鞭炮不同的‘砰砰’声,即使隔着门板,也觉得震耳欲聋。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娃正被大人拉着放炮仗,惊讶和兴奋的大叫声即便听得不大清楚,却也能感受到内里的年味。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清闲了下来。 三人举了举自己面前的酒杯,互相饮了一杯之后,开始了大快朵颐。 席面上除了象征着‘年年有余’的豆豉蒸鱼,‘年年高’的桂花年糕,‘都福’的虾干冬菜豆腐汤,‘团团圆圆’的豆沙汤圆,‘粮食满囤’的猪肉香菇馅馄饨之外,还有着地三鲜和柿饼,分别寓意着‘三阳开泰’和‘事如意’。 除夕之夜,一家三口,边吃边乐,谈笑风生,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