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十月初九,十月小阳春,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婚期前一天,唐家大小姐唐润秋为周隐送来了嫁衣。
周隐对于女红插花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这嫁衣若是让她自己来绣,怕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工。
唐润秋已经嫁作人妇,眉眼处生出了些许细纹,但是仍然如多年前一般气质恬淡,风度高华。她笑着为周隐展开那鲜红的嫁衣,抚摸道:“这金雀是我特意去捻好了金丝绣在袖口处的,成双成对,小五穿上,一定能和五妹夫吉祥美满。”
周隐只是勉强笑了笑,夸了一句唐润秋的绣工。
她和陈裕卿之间的婚姻并非是普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间掺杂了许多利益的考量。她不信陈裕卿会对自己一见倾心,他之所以娶自己,考虑的不过是取得唐知府的扶助,还有她这个人的利用价值。
如今她就要穿上婚服嫁作人妇,却没有半分女子出阁之前的欣喜与期待。
唐润秋看到她神色怏怏,忍不住问一句:“小五,不去试试嫁衣吗?”
周隐沉默片刻,笑道:“不用,大姐姐做的衣服必定不会有差错。”然后就没再说话。
唐润秋叹息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那棵桂花树:“我刚刚去看过一次爹爹,他的病似乎更严重了。”
唐知府已到知天命之年,素有疾病缠身,情绪激烈时心口会猛然发痛,是以他一直保持心平气和,从不轻易动怒。
唐润秋语锋一转:“小五,你不再做桂花糕了吗?”
周隐没有料想到她会再度提起这一桩陈年的旧事,抬起头来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酝酿了片刻,回答道:“不做了。我知道自己天生不适合下厨,我做的桂花糕,大概也没有人会喜欢。”
唐润秋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
说罢,她转头招呼身后那名贴身侍婢,从她手中取过一个红漆涂就的小饭盒。她把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盛着一盘金灿灿的小糕点,被人整齐地摆放在青瓷盘中,饭盒一开,芳香扑鼻。
唐润秋冲周隐眨眼:“小五不会做糕点,可是爹爹还记得方法,今日他特地下厨,为小五洗手作羹汤。”
她捻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周隐嘴边:“来,尝尝。”
周隐只是默然接过这一块糕点,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放回了盘中,只是搪塞道:“今日我胃口不好,还是不尝了。”
那些陈年旧事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起徒惹心烦。
唐润秋叹了一口气:“那段时间……爹爹确实是有些敏感,遇到一点小事就疑神疑鬼,风声鹤唳……”
“大姐姐,”周隐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不早了,大姐姐该赶紧回家去,别让姐夫等急了。”
唐润秋有些尴尬的站了起来,周隐却展颜一笑,冲她行礼:“以往的事我们都勿要挂怀,今后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她站在阁门口,目送着唐润秋远去,再沾着满身凉风回到阁中,低眉一瞧那盘桂花糕,捻起一块小口吃了起来。
暮色渐沉,终究是食不知味。
第二日便是婚礼。周隐一夜未眠,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就被蕙香拽起来梳妆。
嫁衣也穿了,头面也绞了,金钗也别了,便到唐府大堂中拜别父母。
周隐隔着面前的大红盖头,只能朦朦胧胧的看见堂上二老的影子。她按照规矩亲手斟好两杯茶敬给父母,唐知府颤抖着接过去,然后周隐的手中被递上了一条大红绸缎,来自新郎的力量牵引着自己。
正当她要转身离去时,唐知府突然颤声喊了一句:“小五,此去万万保重啊……”
明明就是出嫁一次,去的还是离唐府不远的陈裕卿的小院,却要搞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她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感觉眼角处有种莫名的酸涩。
因此她只是默默转身,再次对着唐家二老一礼。
待到陈裕卿扶周隐上轿时,突然感觉手背上落了一滴雨水。
他抬眼望向身旁一身红装的新娘,沉声问道:“哭了?”
“没有。”周隐自然要犟嘴。
他觉得有些好笑:“我一直以为你这人从来不会哭。”
周隐没有理会他,只是径自到花轿中坐好,轿帘一放,便隔绝了他的视线。
陈裕卿的小院就在唐府对面,他在官府任职之后就领了这套房产。陈裕卿父母皆亡,也无甚亲友,是以这拜堂之礼办得极为简单。待到礼毕之后,周隐就被人扶进正房,而陈裕卿则留在院中接待寥寥无几的宾客。
礼炮是要燃的,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阵子,宾客的喧闹也是要有的,纷扰不息也闹了好一阵子。
临近傍晚,宴席已散,陈裕卿却迟迟没有露面。周隐隔着大红盖头盯着面前桌案上燃烧的龙凤花烛,看那两点光亮相依相伴,在心中思考着如何与这位新夫君相处。
反正唐夫人塞进陪嫁箱底的画册上记载的事情绝对不能做。
那就好好和他商量,两人做个盟友,他如果要起事她就兢兢业业为他出谋划策,或许时间久了,还能要到一封和离书。
就在周隐暗暗打腹稿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