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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就该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丑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屋里不让留人,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    秦凤祤挑了烛火,也落座,略有担心:“这是要做什么?”    顾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头片大小来:“他吧,你想啊,从小在世子府长大,金银珠宝,他不缺这个。他身子总是将养不好,用我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吧,放他身上就是个富贵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粮,没空想别的,他就是闲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点他没见过的东西,让他过过眼,先过了今晚再说。”    她手上动作也快,很快就削了个人形,去其四肢,仔细雕起了身上衣摆。    秦凤祤看着,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干什么?这是个人?”    今朝笑,耐心解释给他听:“手脚是要能活动的,一会儿还得再装上,这才开始,一会儿做好了先给你看。简单先做个两三个小人片,编个故事应该不难。”    真是帮不上忙,秦凤祤单手抚额,就那么看着这个继弟。    她肤色偏白,手也真是巧,低着头还能看见那白玉一样的颈子,像个女孩儿的。    这两日一直帮谢聿翻阅古籍,天天熬到半夜,也是疲乏,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开始时候,他偶尔还睁开眼睛看看,少年两手动作也快,凝神雕着小人儿…… 后来,竟是睁不开眼入了梦了。    好一会儿,顾今朝低了半天头,后颈发麻,她才抬头抻了抻胳膊,一下愣住了。    秦凤祤呼吸浅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了桌面上,枕着一条手臂睡着了。    他半张脸,侧颜对着她,唇边似还有笑意。    她盯着看了半晌,伸手解开身上斗篷带子,站起来这就给他披了肩上。    漫漫长夜,时候还早。  顾今朝坐回原处,两手翻飞,真是苦中作乐可来了精神了。    窗外月色撩人,屋内烛火跳跃,谢聿来到厢房,才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