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凉了。
顺着脖颈在蔓延,停滞在胸膛间,冰冷一片,季平舟听到禾筝说这话,忽然觉得自己才是这段婚姻里最悲哀的那个人。
他靠着车,站在她身边。
她的发梢被风吹起来,一股股地往他脸上打着,“方禾筝,照你这么说,我娶谁不行,为什么非把你娶到家里给我自己找不痛快?”
“我让你不痛快了?”禾筝还想抽烟,可就算是走到了民政局门口,她也要惦记着这个男人身体弱,闻不了烟味,她克制着,却只换来了不痛快三个字。
“是,很不痛快!”
“那我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季平舟不忍心吵,可事已至此,他自己也是千疮百孔,凭什么别人只能看到她受的伤?
“我以前还纳闷呢,怎么能两三年肚子都没动静,原来背着我去做了那种手术,可我却一直不知道,你自己说,你有尊重过我这个丈夫吗?”
这档子陈年往事他还要拿出来提。
禾筝不得不恨他的心胸狭隘,“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是应该跑到你面前哭,还是应该跟你大吵一架?”
“难道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做了三年又聋又哑的人,临到结束,不想再将往事用一把尘土掩埋了,她还没那么善良,“知道了,你是会跟我道歉,还是安慰我两句这事就翻篇了,或是让我去医院把节育环拿出来?”
风呼啸而过。
发丝吹在眼前,张牙舞爪。
禾筝通红了眼,抖着手指将头发挽到耳后,面容被月色笼着,仿佛若隐若现的寒色滤镜,“季平舟,你是不是忘了,那东西是你亲口说让我去做的。”
“醉后的话也能作数?”
“怎么不能?”
如果不作数……
她这些年来受的苦算什么?
只他一句无足轻重的“醉后”就能随风荡漾而去了吗?
身体里在无声的流着眼泪,她咬着牙死撑,腮帮子都在梗着发酸,“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今天走到这儿,我没想到,但也别无选择。”
周围几颗孤零零的小树在风的作用下发出沙沙响声。
是哀鸣的号角。
黑暗里,她忍着不哭,鼻尖却已经红了,看了三四年的脸,如今接受了微调,说不上哪里变了,可的确是不同了。
唯独那双眼里。
一直拥有至死的不甘。
季平舟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
地面上飘着两片稀薄的影子,这么看着,像是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很亲密,但他知道,这都是假象,四肢都无力软和了。
坚持了好久。
他稳稳站住,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递给禾筝,“你进去睡一会儿吧,待会你哥和小简来了,我把证件拿着,天一亮,门一开,我们就进去。”
那个晚上她躲在后车厢,一整夜都没再出来。
怕将她吵醒。
季平舟坐进驾驶位时,连车门都不敢关紧,硬生生在黑暗里坚持了几个小时没有出声,那是他第二次经历这样无望的时刻。
第一次是失明。
他只记得那场火焰烧红了燕京半边天,死了许多人,也伤了许多,事后人人都安慰他,能侥幸活着出来就好,这双眼睛保不住就算了,季家不是养不起他。
那阵子裴简在堪江。
他身边没有人。
只有禾筝每天都来,风吹日晒,台风暴雪,没有一次缺席过。
困的在他身边打盹说梦话,睡着了叫的也是“季平舟别吵”,来看他的人向他描述禾筝的样子唇间一点红,鼻尖散着汗珠子,嘴角还透着点口涎,睫毛很长,眉很细,皮肤嫩,长得跟朵娇花似的。
给他做小丫头再合适不过了。
那一夜。
季平舟像将死之人,走马观花的在脑海里回忆完了他跟禾筝认识以来发生的种种,由甜到苦,再到惨烈,天亮起,日光明晃晃的照了出来。
他却觉得浑身的凉意在加重。
后座的人翻了个身,衣服从身上掉下去,动静将她吵醒,她睁开眼,看到季平舟腰际处塞进皮带的衬衫,“几点了?”
“六点。”
“没开门?”存书吧hunshu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