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初来那日领了趟给观澜轩送花的差事之后,苏步月回来就被不声不响地坐了冷板凳。 虽然管事的没说,但她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似乎隐约跟自己在千莲池上误打误撞向七星城主他本尊献了回殷勤有关。 说来也怪,那天她去时明明看见有人在后头跟着自己,可回来的时候那小尾巴却没了,几天后紫云坊里还出现了重要人事变动——秦管事被调去了留春阁,而原本在留春阁当差的管事则来了紫云坊。 看起来都是腰佩双珠的二等管事,彼此间地位并不分什么高低,可谁都知道七星堡的花房三司那就是层层步步高升的关系,所以秦管事这回的调任看似平移不动,其实却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暗降。 花房大管事放出的理由是留春阁向来负责打点大小宴席观景之事,而这回程太座家的大公子婚宴却有些不同,正好借秦管事过去提点提点留春阁那边的人办事。这番话听在那些明眼人耳中,谁都知道不过是个体面的说辞,哪有把人往低处借调的道理?说是借调,之后回不回得来那可就看命了。 而且苏步月在旁边围观这件事的过程中还意外发现了另一件事,就在大家都关注着两司管事互换了位置这种八卦的时候,紫云坊里其实还少了一个人——一个同她一样不过是个小小司佐之人。那天她从观澜轩送完花回来,傍晚大家伙正准备去吃晚饭,却独独有个人双手抱着个花盆顶在脑袋上站在角落里罚站。 她当时就多看了一眼,恰好与对方不经意瞥来的视线撞上,这本没什么奇怪,但那人却极不自在地飞快转开了目光,而且她因此还发现他脑门上有块拇指大小的淤青,像是被什么给打的。 第二天吃饭时她还又见过他一次,但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人,直到几天后她佯装不经意地问起,才知那人也被调走了,只是并没人知道他被调去了哪里。 至于新提拔上来的这位何管事,对待她的态度就很一般了,简直把她当做了走后门进来的棒槌,成日里就把她一个人圈在紫云坊后头的偏院里学这个那个,什么活儿也不要她干。 苏步月不仅完全没了当初一来就被派去首座院里送花的殊荣,甚至连坊里那些既难得又好看的花儿也难得见到,成日里只有个负责维护花盆的家丁陪她待着——说是一起待着,实质就是看着她不许乱跑。 她原本还抱着些期待想着自己当时给仙引留了名字,也许他心血来潮会让人来喊自己又去给他采莲,甚至连衣裳她都修裁好了,就等着去给他展示自己衣领袖口还有衣摆处的亮眼风光好讨欢心。可随着时间过去,这种想法也不得不被她自己承认确实有些多余——人家堂堂七星城主,可使唤的人多了去了,每日里那么多花花草草都看不过来,还犯得着特意记住你? 于是她越发地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照这何管事眼下怕事的作风,她得到何年何月才能抱得上大腿拜师?更别说接近那些门生子弟好好给自己选一个未来夫君堵住她爹的嘴了。 苏步月琢磨了几天,随着紫云坊里为了那位程太座公子的婚事越来越忙,她也终于被分派了些在后院帮衬着打杂的活儿,只是依然没什么机会走出去,那何管事就仿佛避忌着她出去干什么坏事似地。 有一回她实在没憋住,直接就去找了他,各种赔笑脸表忠心表示自己很想为紫云坊出分力,也正好跟着大家学学东西。 谁知那何管事不甚耐烦地听她说完,只来了句:“你就安安分分学好该学的东西,还嫌被你连累的人不多?先把规矩学会,想出风头还早着。” 苏步月就有点儿烦他这不阴不阳的态度,眼瞧着他看起来一副摩拳擦掌绷紧了弦准备大干特干一场的样子,她还真就有点儿不安分了。 她向来是个敢想敢做的人,主意打定,当天夜里就溜进花室暖房,朝两盆开得正艳的丹珠花根下土壤里点了两滴白醋。 第二天早上紫云坊里就炸开了锅。 “这花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的人声音仿佛都在颤抖。 其他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纷纷大惊,可不是嘛!这花昨儿还开得饱满又紧实,可今天一大早再看,竟然已有了松散颓靡之势,而最外层的花瓣边沿甚至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 收到消息的何管事立马赶了过来,脸色难看地吓人。 这两盆丹珠是两日前才绽的花,每一朵都开得够大够红火,因为颜色喜庆和花型富贵的缘故,紫云坊这边原本是打算在婚宴当天摘下来以琉璃水盘托养,摆放在新人进入澄光逸心楼沿途的栏杆石柱上,配合到时将缠绕在石柱上的青绿藤蔓,作为其步步生花的辅助效果。 可这花却说萎就萎了。 现如今哪还有时间去找到两盆品相这么好,花托这么多的?更别说还要时间护养,保证在婚宴前这些花不仅足够美,还要足够供应。 要是其他枝节处的花还好说,可偏偏是这丹珠,程太座把他儿子这场婚事看得这样重要,那新人沿路上的布置还不仔细查看么? 他连忙唤了下头的小管事过来,吩咐道:“赶紧出去看看,别局限在这城里,雍州城还是其他什么城都去找找,看能不能从别处收购几盆这般品相已养好了的花回来。” 苏步月在后头垫着脚围观了全程,强忍住唇边的偷笑,等到其他人散去该干嘛干嘛时才兜了个圈儿绕到何管事面前,表示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想借一步说话。 “有话快说。”他实在懒得费工夫,催促道,“没见我正忙着?” 苏步月暗暗在心里幸灾乐祸地“呸”了一声。 但她面上却不急不露,一副巴望着想讨好他的样子说道:“是是,小的也知道都是因为我上回不知轻重,误打误撞在城主他老人家跟前献丑办了回差,这才连累了何管事您如今左右为难。”之前的事点到即止,她也不等对方反应,旋即便进了正题,“只是小的身为紫云坊的人,有句话实在不能不劝管事您。” “劝我?”何管事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劝我什么?” 苏步月朝四周看了看,这才略压低了声音又道:“这场婚宴的花事布置,我听说之前是秦管事一手包办和程太座那边定下来的?” 何管事不明所以,正要嘲她说的是废话,却听对方已再意味深长地续道:“那正当此婚宴前夕,怎么秦管事他却被突然调去了留春阁呢?” 何管事乍闻此言,下意识就不太高兴地想教训她两句,可旋即却反应过来什么,不由一怔,半晌语塞。 “你是说……”这回轮到他朝四周打望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压抑着满目震惊,急问道,“是不是那天城主对你说过什么?” 苏步月还不敢把大话瞎说到仙引身上,立刻否认:“城主怎么可能对我这种小人物说什么要紧的,他那天真的只是恰好需要吩咐人搭手采朵花而已。”又道,“我只是觉着奇怪,要说程太座既然如此看重这场婚宴,可怎么秦管事这次还是说调走就调走了呢?莫非程太座也不曾为他说过话?那又是什么人的命令,连程太座都不好劝解,或者说……就算劝解了也无用呢?” 何管事眼中恍然惊色更甚,神情变得越发不自然。 苏步月见状,立刻又狗腿状地靠近了两分:“其实不管为什么,如今紫云坊当家的是您,既然这丹珠花‘恰好’出了问题,依小的看,也未尝不是您的机会。” 何管事沉吟须臾,琢磨着问道:“什么意思?” 见对方彻底上了钩,她就又故作含蓄地委婉提点道:“程大公子婚宴上的布置出了问题,所幸提前被何管事您察觉——您看,是不是由您亲自去和程太座还有于首座说说,提一个替代之策?” 这何管事也不笨,心思一转,立刻反应过来这确实是个意外的机会。 这个状况虽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可除此之外他又怎能再有机会在这关节上表现一番?就算他把一切准备得再充足,事后上头说起来也只会记得这是他师父的安排,而他不过是个按部就班实现它的人罢了。 可是由自己趁机提出代替之策就不一样了。 这样一来,他在这个位置上也就能坐稳当,而不是现在这样心里头总觉得忐忑,既怕得罪了被撸下去的秦管事——也就是他师父,又怕自己随时会把这个位置还回去,说来说去,其实他正缺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主意打定,他反而镇定下来,端起派头地打量着苏步月,笑了笑,问她:“秦管事说得真是没错,你的确是个会来事的。那你说说,我该怎么补救?” 这就大大方方直接地找她要对策了。 苏步月不怕给他献计,就怕他不用自己,闻言也笑眯眯地:“程太座他想要一场花间盛宴,到时澄心楼自然处处繁花似锦。”她说到这儿,话锋却倏然一转,“只是不知以后其他太座家再有喜事,咱们又该拿个怎样的章程出来?” 何管事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问她:“可是事已至此,难不成还能不照着做?程太座那里也不好交代。再说……”他微微蹙起了眉头,“秦管事的事毕竟只是你的猜测,也许上头果真只是介意他犯了忌讳。” 苏步月忍不住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猜测呢,哪有那么巧偏就此时把人给撸下去了?那上头的这么做,可是连半点也未曾考虑程太座那边的要紧事啊! 她心中挺看不上他这黏黏糊糊畏畏缩缩的作风,脸上却笑得灿烂:“所以啊,我倒是有个法子帮您探探底,只是么——需要您亲自走一趟观澜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