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嫀暗暗叹了口气,这季大侯爷终于肯跟她说话了。她收起托盘,弯着身子上前,直到不能再近。 季禹鸣瞧着她这样子,心里直来气,凉嗖嗖地说道:“你这大夫当得倒是悠闲,本侯就觉得奇怪来着,这些日子你伺候得可是一点也不上心。原来是想到这对酒当淘金啊。既然想来,那就好好准备,非要得罪人,唱得又是哪一出?” 姜嫀见家仆已经开始撤她的长条桌,准备最后一个节目,旁人也不敢关注季侯爷这边,于是眨了眨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说得好不幽怨:“侯爷心深似海,我是如履薄冰。侯爷给的甜枣要接,给的巴掌也要受。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啊,这对酒当,谁稀罕来呢。” 季禹鸣哪里会听不出这里面的委屈,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醉得不清的姜铸,心里有幽幽在叹息。 心有结,终难解。 可是她这三言两语,不自觉流露出的哀怨,倒叫他生了半个月的闷气,就这样轻飘飘去了大半。 也对,自己只顾生气,可是这装模作样的鬼丫头,根本不知道气从何来。 与其与自己过不去,还不如刁难她。 “你想不想得上品?”季禹鸣低声问道。 问话的时候,他刚好一偏头,正好碰到姜嫀垂下来的一缕长发,丝丝清香,很好闻。 “全凭侯爷喜好。”他突然靠近,极淡极淡的艾草香,带着灼灼的气息,隐约熟悉,让姜嫀一下心如鼓擂。 季禹鸣见她长长的睫毛微颤,嘴角忍不住上扬,笑道:“那你别忘了许给本侯的好处。” 姜嫀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极无奈地吁了口气。 她可不稀罕什么上品,不过如果是季禹鸣要给的话,涂叔的手艺担得起上品。只是这人现在是要好处要上瘾了? 她这一吁,面纱一角轻轻飞过,撩过季禹鸣的脸颊,犹似柔软的芳草,在水波上兴起圈圈涟漪,挠得他意马心猿。 季禹鸣暗暗叹气,道:“你早些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姜嫀巴不得,在他边上站了这么久,早已惹得不少人频频关注,就连她那太守爹也拿醉眼瞧了好几次。 她忙从边上退下,舞台中间最后一个压轴节目已经开演。 亦是一个蒙面女子,衣裳华丽,环佩作响,手持彩带,身姿窈窕,舞步轻盈。当她一个转身,手中长长的彩带便如缠丝一般抛向了季禹鸣,再一个转身,又如游龙蜿蜒般盘旋而走。 这动作,极具暧昧,极具挑逗。 不知为何,姜嫀突然觉得坐如针毡,目光忍不住一而再地打量那女子。 越看越是惊心,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认得那女子的,居然是魏雪琼。 一舞毕,约莫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对酒当的结果出来了。 涂老豆酒坊一举夺魁,醉仙楼次之,张记酒家居三。 姜嫀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又要变着法子给季禹鸣好处了。上次城墙那番戏已经费了她不少力气,接下来又该拿什么来取悦这个难伺候的闷侯爷呢? 正想着,忽来了两个奴婢,朝姜嫀行礼道:“请姑娘移步软香坞。” 姜嫀摆了摆手,礼貌地婉拒道:“魏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得了第一名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劳魏公子再破费了。” 其中一个圆脸奴婢见状,不冷不热地说道:“姑娘,前三名都要去软香坞,这是规矩。” 她在“规矩”两字上咬了重音。 姜嫀这才发现来者不善,可不知到底要去软香坞做什么,一时有些发怔。 圆脸奴婢见她坐在椅子上不肯动,当下便拉长脸来:“姑娘别磨蹭了,去了软香坞自有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她越是这样说,姜嫀愈发觉得不安,可是这架势,分明拒绝不得。 她无奈地站起身,忽又坐下,装作头晕的样子,十分抱歉地说道:“可能是晒久了,容我歇歇。” 圆脸奴婢想要发作,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耐地说道:“姑娘快些,都等着呢。” 事从有急。 姜嫀再也顾不得太多,让阿树靠近些,低声吩咐:“你等会就去找我爹,他若醉得不清,你拿着这个东西去找侯爷,就说我可能替他得罪人了。” 说完,便将手中绣帕胡乱塞给阿树。 圆脸奴婢忍不住又催了一遍:“姑娘快些,莫要叫我们为难。” 姜嫀这才站起身来,扶了扶额头,故作虚弱地笑道:“请带路。” 阿树揣着绣帕急急忙忙地先去找了姜铸,好不容易在一个屋檐下找到。 姜铸坐在栏杆上,抱着酒壶,晕晕欲睡。 阿树急急上前,说道:“姜大人,快跟我走,大小姐在等着你呢。” 姜铸挥了挥手,嘴里嘟喃着:“大小姐?老夫家里是有个大小姐,就是如今越长越不听话了。“ 阿树急得团团转,连声道:“大小姐被魏公子的人带去了软香坞。大小姐担心会有事,请你赶紧过去一趟呢。” 姜铸咂了咂嘴巴,一脸的迷糊:“我家嫀儿在家里画画做女红呢,你别来瞎捣乱。” 阿树急如火焚,这姜大人醉得不清,实在是行不通啊。他跺了跺脚,一转身,干脆去找季侯爷。 姜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双脚都跷在栏杆上,阳光晒得晕乎乎,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 每每见到姜嫀,他都会想起自己的亡妻,那个心思都在酿酒和治病救人上的女子。 他恨她的无心,更恨她的早亡。嫀儿长得像她,唯有那双眼晴跟自己如出一辙。 眼晴? 姜铸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对酒当的时候他似乎瞧见过,在季侯爷身边也瞧见过。 刚刚那伙计说什么来着,软香坞?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毛骨悚然的事情来,脸灰白得如地上的青石板,手中的酒瓶子“啪”得掉落,人也清醒了大半。 姜嫀跟着两个奴婢从前院来到了后院,这才发现后院别有洞天。尤其是这软香坞,花草葱郁,碧潭卵石,轻语秋日好时光。雕梁和画栋,无一不精,无一不巧,是少女闺阁梦寐以求的地方。 进了屋子,里一间外一间,间间隔开。地上铺着绘满蓝紫色藤萝花和竹篱的毯子,红色纱幔低垂,黄花梨木案椅,红酸枝镶贝雕山水贵妃床,整间屋子显得浑然一体的华贵。 早已等候的张嬷嬷忙迎上,笑得灿如菊:“哎呦,魏公子眼光就是好。嬷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蒙着面纱都美成这样的姑娘。快摘了,让嬷嬷我好好瞧瞧。” 姜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不知魏公子唤我等前来,所谓何事?” 张嬷嬷见她不肯,也不勉强,拍了拍巴掌,心里却在冷笑,装什么装,反正等下全部都要脱光光的。 便有五个奴婢捧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玫瑰、桂花、茉莉、菊花和白兰。 “姑娘喜欢哪种花?”张嬷嬷笑问道。 姜嫀不知道她们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不由皱了眉:“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选了便是。” 姜嫀敛了敛神,想着静观其变好了,便随意地指了指白兰。 接着这五个奴婢又捧着托盘出来,这一次上面放着白色的里衣,棉麻绸缎绫,五种材质。 姜嫀隐隐猜到什么,心下微惊,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打算让我沐浴?“ “姑娘聪明,正是如此。“ 姜嫀便再也止不住冷笑起来,这前三甲的格外优待还要先沐浴?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想法,难道是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像花楼里的女子一样去陪酒?还是洗得香香的然后送去某个达官贵人的床榻上?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情。 她隐约闻到了酒香,可是不知道那扇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张嬷嬷见姜嫀站着不动,只顾出声,不由冷声道:“姑娘快些吧,其余两位姑娘都进去了,别耽误时间了。“ 姜嫀想了想,说道:“就不劳嬷嬷费心了,昨晚上我刚沐浴过。若是没有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张嬷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软香坞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来人,给我按住她。“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接一声女子凄厉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撕心裂肺,仿佛是难以承受的苦楚。 姜嫀猛地转身,朝那扇门冲过去,手一推,却被屋子里的情形吓了连骨头都颤栗起来。 偌大的房间,只砌了三个火灶,灶上各摆放着宽口大酒缸,有一木梯子架在旁边。其中一个灶火烧得正旺,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凄惨的声音正是从这个灶火烧得旺的酒缸里传来,因为里面有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 另外一个女子还站在灶下,见前面那个女子哭得极惨厉,已吓得浑身发抖,泪如雨下。 可两个老嬷嬷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了她身上华贵的冰绫里衣,推搡着让她上了梯子,扔进了酒缸里。 姜嫀腿都软了,站也站不住,只能勉强地扶着门,大口地喘着气。 美人煮酒,煮美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