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玠听到妹妹的话,并未觉得高兴。 本来害得他娘撞了头就是这帮子人,如今特意赶来救治更理所应当。不过见妹妹在田埂上又蹦又跳的快模样,宋玠还是柔软了眉眼:“你别下来,仔细摔着了。哥哥去塘里洗一洗,这就来。” 宋玠回来很快,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堆人在往他家里搬东西。 村子里有人瞧见了,还以为宋家哪个富贵亲戚上门。围在门口,不敢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元玉等人,只顾着眼含艳羡地围着宋玠打转。 宋玠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就不管他们还不罢休,推开众人挤了进来。 参汤已经灌下去了,李大夫在给宋母施放血针。他不愧第一圣手的名号,慢慢收了针,宋母那如破风箱似得呼吸声渐渐平和下来。 宋玠看似冷静,在李大夫欣慰地长吁出一口气后,紧捏着的手心才放开,眼眶都红了。 “你这小伙子,看着不像没主意啊?” 李大夫早就从徐皎然口中听说了事情始末。回头就看见一个清俊少年郎,便知道是这家人的儿子。 翘着胡子,他不满道,“你母亲不过撞了头,看个病能看成这样,你不晓得怀疑?要不是我等来得巧,那蠢材这几日就给你把人治死!” 宋玠一愣,有些懵。 这时候小姑娘也听到就说话了,告状道:“李大夫说,娘病成这样是乱吃药吃的。今天若他没过来,娘熬不过今晚……” “尚大夫就是个庸医!” 小姑娘眼圈红彤彤的,“娘差点被他毒死了,哥哥!” 宋玠看了眼呼吸平缓的宋母,又看了眼吹胡子瞪眼的李大夫,心中顿时一阵后怕。他喉咙像被塞住似得,哽了半天才发出声音:“李大夫大恩大德,宋玠没齿难忘。” 老大夫哼了一声,“别谢我,谢谢人家徐姑娘吧。”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身后。 宋玠知道这宋姑娘大约就是马场的主人,蹙了蹙眉,不太乐意。 不过又见李大夫横眉冷对,妹妹眼巴巴望着,他将这口不甘之气咽下去。人大夫说了,若非这姑娘日夜兼程一个月来得及时,他娘大罗神仙都就不回。 宋玠喉头动了动,转身看了过去。 徐皎然立在门边,背对着光,恍若璧人。 宋玠就见一个冰肌玉骨雅致无双的白衣姑娘,淡淡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朱唇轻启,他顿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清净了。 耳中只听到清淡如水的女声说:“这是应当的,不必客气。” ***** “姑娘,大姑娘申时就到城门口了。” 蓝燕捧着装针线的笸箩,小心翼翼地问歪在软塌上的主子,“您不是说给大姑娘绣个帕子?” 自从主子撞了头,脾性大变。如今在这谢林院,谁也不敢忤逆他:“不若奴婢帮您绣,绣好了您添一针,权当是您绣的。” 赵瑾玉扶了扶下唇,听到关西才想起了宋玠这人。 “不必,放着我自己来。” 趿了鞋子下榻,不过现如今想起来也晚了。 赵瑾玉躬下身,墨发自然垂落在暗淡的布头上,竟让着色泽别样绮丽起来。修长的手指从多块碎布中拈起一块,翻着看了看,然后自然地穿针引线,他端着笸箩就回了榻上。动作十分熟练,竟比针线活最好的蓝燕都利落。 半个时辰才过,他就绣好了。 蓝燕伸着脖子看,见那帕子上锈了只火红的三尾鸟儿。缀在边角,活灵活现。似凤不似凤的看不出什么鸟种,飞翔姿态颇为栩栩如生。 屋里伺候的都是从小就在他身边,知道赵瑾玉底细。她们姑娘打小就没碰过针线,面面相窥的,均是满脸疑惑。不过再是疑惑也不敢问,主子如今威严,谁也不敢造次。于是看向奶娘,奶娘神情更震惊。 张氏的震惊中夹杂着恍然大悟。 她就说姑娘原本最亲近她,怎地撞了头就变了人呢?果真她感觉没错,这人根本不是她们姑娘!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竟跑到她跟前耀武扬威。奶娘看着榻上慵懒的少女,眼神怨毒的像一只毒蛇。 手攥了又攥,她心下有了个决定。 “什么时辰了?” 赵瑾玉垂眸轻轻转动手腕,心想练鞭真不错,才几个月腕力涨了几倍。 “家主到大门了,”进来的刘嬷嬷应道。她才从前院过来,带进屋一身热浪,“姑娘快些梳洗,去大门迎一迎。” 赵瑾玉瞥了眼刘嬷嬷,神色有些不耐,他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不过现在不是教训的时候,拨了拨肩上的头发,他懒洋洋地动了身。 徐皎然已经进了二门。 赵瑾玉脚尖一转,往东院走去。 他心知徐皎然是个爱洁的脾性,回府头一桩事儿定是沐浴更衣。所以走得很慢,懒洋洋的,一刻钟的路愣是被他走了半个时辰。 东院的位置有些偏,但占地很广。 徐皎然的院子布置得就像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透露出矜贵的雅致。葱葱郁郁的竹林,修剪得精致的花廊,以及青石板铺成的小甬道。不像谢林院姹紫嫣红,她的就是大片的青翠与素白交相辉映。 赵瑾玉从竹林穿过,斑驳的光影,竟让这条小甬道上的人都染上了绿意。 甬道的尽头是个小桥,小桥下去是个凉亭。 没有花厅,只有凉亭。 凉亭里隐隐绰绰有人在谈话,听不分明。元玉守在凉亭外,赵瑾玉眼尖,看到远兰正在凉亭跟为一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斟茶。 元玉好似没料到赵瑾玉会过来,楞了一下才上前拦他:“主子这里有客人在,二姑娘若无要事,不若晚些再来。” 那冷漠的脸色,就差直说没事别来碍眼了。 赵瑾玉勾了勾嘴角,偏又走近几步。 甚至不顾元玉的黑脸,故意绕过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凉亭。正当这方无声地较劲,那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察觉了背后的目光,偏了头看过来。赵瑾玉在看到他脸之时,眼睛微微眯了一瞬。 两撇山羊胡,眉短,眯眯眼,是张氏茶庄的东家张大海。 其实事情谈得差不多,早在三月份徐皎然就与张大海谈过一次,只等他一句准话。这次碰巧路上遇到便将他请进来,再确认一次。 “徐老板,”张大海看向徐皎然,还是犹豫,“这桩买卖毕竟不是小数目,张某真不能随口就应。不若再给我一月时间考虑,考虑妥当了咱们再议。” 徐皎然料准了他一定会答应,并不着急。为他斟了杯茶,十分和气:“那张老板务必好好考虑,徐某等您的消息。” 张大海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一定一定。” “那这般,张某就告辞了。” 他胖胖的身子绕过石凳,站直了跟徐皎然拱了拱手。徐皎然也跟着站起身,寒暄地说了两句,吩咐远兰送张大海出去。 赵瑾玉就站在小桥旁,不闪不避。 张大海快走到他跟前,他行了个礼,喊了声张叔。 “……这是?”张大海顿住脚。 赵瑾玉笑,“我是阿瑾,张叔。” 阿瑾?哦,老赵的女儿哦……张大海恍然大悟,“长这么大了。” 赵瑾玉弯了弯眼睛笑,道了声您慢走。 张大海摸了摸胡子想开口说些什么,看他一副少年天真的模样又咽下去。丢下一句‘以后多来找你婉姐姐说说话’,背着手就由远兰领着走了。 徐皎然立在石阶上,有些诧异赵瑾玉此时会过来。 人走远了,赵瑾玉敛下若有所思。转过头,狠狠瞪一眼元玉走进凉亭。蓝燕跟在他身后,将甜点摆到石几上。 徐皎然瞥了眼甜点,顺势回到原位坐下。 她嗜甜,嗜甜如命。 捻了一块,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将方才喝了还剩一半的茶又添满,徐皎然就着这些点心,浅浅地饮了起来。 赵瑾玉不动声色地看着徐皎然吃,眼底暗芒微闪。 “怎么了?不高兴?” 赵瑾玉翻过一个杯子,为自己斟茶饮了一口:“姐姐院里的下人,当真威风。” “嗯?” 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他漫不经心道:“元玉姑娘让妹妹我,没事别来东院。” 徐皎然一愣,看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元玉,眼睛闪了闪。元玉对赵瑾玉有敌意,徐皎然心中清楚,却没想到元玉会这么不将赵瑾玉放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又舒展开,主子是主子,下人们太越俎代庖总让她心中不悦。 “我会教训的。” 敛目,徐皎然道,“过来找我有何事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热的天,把她当仇人赵瑾玉破天荒来东院,定有事求她。吹了吹茶沫,她直接挑破:“说吧,若是合理,我可以考虑。” 这话说得突然,只见趾高气昂的小丫头嫩嘟嘟的脸颊顿时红了个透。像只炸毛的猫儿,他凶神恶煞地飞了眼徐皎然,转瞬又故作镇定地低下头去。 徐皎然看他这一连番的变脸,瞠目结舌。 然后就见他手伸进袖子里掏半天,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丢给她,赏赐般地说:“囔,给你的。你不是给我找了武艺师傅,这是谢礼。” 说罢,他揣着手撇过脸。 徐皎然愣愣地将帕子捡起来,上头图案十分新奇。一只翱翔的三尾火凤,颇为精巧。一时间愕然便随口问:“哪个绣坊买的?花样很新颖……” 赵瑾玉眼一厉,刷地转身,伸手就将手帕抓了回来。 徐皎然手中一空,抬眼看他。 赵瑾玉冷笑:“我自己绣的,不喜欢就还来!” 徐皎然猝不及防地被他这小模样给煞了一下,满眼惊奇。顿了顿,她将帕子又拿回来,飞快地捏了下赵瑾玉的脸:“给我吧,我喜欢。” 温热一触即离,赵瑾玉却瞬间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