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 白守川抱着白惊蛰走进桃夭院,蓉姨紧步跟在后面。进了屋,蓉姨快走两步,先过去将床上的被子掀开。 白守川弯腰将白惊蛰慢慢往床上放。 从温暖的怀抱到床上,原本睡得很香的白惊蛰皱着眉轻哼了一声。白守川当即停下动作,等到她又睡过去才一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另一只手臂从她颈下抽了出来。 “唔……” 饶是这般轻手轻脚,白惊蛰还是醒了。先是翻了个身,慢悠悠睁眼,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缓缓眨巴两下。 或许是因为睡饱了觉,这一睁眼,一双眼睛像水洗过一般,清澈干净。 床边的两个大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似乎是感觉到白惊蛰并没有完全清醒,等着她再次睡过去。 结果小姑娘认出跟前的人是自家爹爹,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只不过半梦半醒间脑子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委屈却全然忘了自己还在跟家里闹别扭,伸手揪住爹爹的衣袖,瘪瘪嘴,“我还以为,爹爹你不要我了。” 白守川被这话弄得一愣,虽不确定这其中的缘由,但也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点,轻叹一声,顺势坐在床边,“蓁蓁可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你为什么打我还罚我,又一直不来看我,现在又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你就是你不喜欢我了!”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白守川。 白守川倒是没有想到元朗的出现会让她有要被替代的感觉,一时不免歉疚,伸手想将她转过身来。却因为她暗自跟他较着劲,试了几次都未果。 “蓁蓁乖,你听爹爹跟你解释好不好?嗯?” 不答话。 这软的行不通,白守川伸手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带着一丝强迫让她看着自己,语调也严厉了一分,“蓁蓁?” 本就委屈,再一听他这腔调,白惊蛰是乖乖抬眼看他了,只不过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看得白守川心软,无奈叹气,“爹爹打你是因为你顽皮不听话。玉不琢不成器,爹爹是希望我的蓁蓁日后能统领白家军,扬我大晋君威。”顿了顿,“至于你说的那个孩子,那是爹爹一位好友的孩子。” “那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因为……”白守川稍微迟疑了片刻,“他家不幸蒙难,父母亲族皆遭人毒手。我赶到的时候,他也是深受重伤,只有一口气了。幸得付先生出手相救现在才保住了性命。” 毕竟以后是要上战场的人,现在她年纪大了点,跟她说起这些生死之事白守川也没有以前那般隐晦婉转。 付先生,白惊蛰是认识的,举世有名的一代神医,之前她在听松馆也见到付先生了。这样看来,爹爹应该没有骗她。 白惊蛰从记事到现在都没有经过生离死别,刚开始理解什么是死去——前不久她从一个胡商那里买来的白狐死了,她因此难过了好久。而现在那个孩子的父母家人都死了…… 白惊蛰仰头看着爹爹,“蓁蓁虽然没了娘亲,但还有爹爹。可是他爹爹娘亲都没了……”说着忽而哽咽起来。 看着女儿如此懂事,白守川怜爱的摸摸女儿的头,“是啊,所以蓁蓁以后要多照顾他,知道了吗?” “嗯!” “爹爹,他叫什么名字啊?” “元朗。” * 白惊蛰自从那晚听了爹爹的话,就一直想去听松馆看看,不过因为爹爹说元朗还在昏迷中需要静养,不能去打扰他。今天付先生来诊过脉过后说他的身体已有明显好转,她才得了允许让蓉姨陪着进来看看。 “小姐。蓉姨。”刚一进门,白惊蛰就看到一个端着药碗从内室出来的丫鬟,见她们福了福身。 “人醒了吗?”蓉姨问。 “还没有。” 听说还没醒,白惊蛰不免有些失落,松开蓉姨的手走进内室。绕过屏风便停了下来,隔了段距离看着床上那人。 只看得见一个侧脸,脸上的血污早已被清理干净,安安静静地躺着。 站了一会儿,白惊蛰往前走了几步,在床跟前站定,细细地打量着。 那天夜里她就远远地看到一眼,那时他被爹爹抱在怀里,身上裹着披风,再加上那只黑色长箭实在太过醒目,至于她总觉他和自己差不多大。现在这么仔细一看,倒是比自己大好几岁。 不过,还是没有修颐哥哥大。 年幼的孩子对年纪总有一种大人们不理解的执念。 待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蓉姨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小姐,我们出去吧,让朗少爷好好休息。” 因为白守川的那句“蓁蓁以后要多照顾他”,自元朗情况好转许人进去探望之后,白惊蛰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往听松馆那边送。没多久,元朗床边的一个小几上便堆满了各种东西。吃的、玩的、还有些山茶梅花。 白惊蛰隔个两三天就去看元朗,可始终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修颐哥哥也还没有回来。一天又一天,日子变得有些无聊。 一日,白惊蛰看到阿春坐在迎雪亭里正往水里撒鱼食,忽而想起她之前问过蓉姨为什么要养这些鱼。 ——“这些是锦鲤,能给人带来福气和好运。” 白惊蛰忽然灵光一闪,先是把裙摆一提,“噔噔噔”就往水边跑,但一看到水边的草叶上还蒙着薄薄的白霜,不由打了个寒颤,悻悻然打消了下水摸鱼的念头。一转头,又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风一阵地往厨房跑去。 白惊蛰从厨房抱了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鲤鱼出来,兴致勃勃地往听松馆走去。那鱼是为年夜宴准备的,又大又肥。大大的鱼,小小的人,倒有几分像那年画里的送福童子。 只不过这童子被怀里的鱼弄得甚是狼狈。脸上沾着鱼鳞,衣服也湿了一大片,活鱼离了水,蹦个不停。那鱼又滑劲儿又大,白惊蛰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抱住。但却像是抱了个宝贝似的,开心得不行。 一路走过去,丫鬟小厮瞧见小祖宗这副模样,忙扔了手里的活儿想上去帮忙,结果无一例外地全被喝了回去。 “我不要你们帮忙!都让开!我自己能行!” 白惊蛰风风火火的到了听松馆,一路小跑进了房间。之前进来都是要轻手轻脚的,不能吵到元朗休养,便养成了习惯。进了房间之后,白惊蛰便慢了下来,抱紧了怀里还在乱蹦的鲤鱼,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结果满是光彩的双眼和另一双眼睛竟撞了个正着。 白惊蛰当即愣在原地,怀里的鱼蹦个不停,发出“啪啪”的响声。因没人说话,房间里便只剩这个声音。 生怕是自己看错,白惊蛰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最后用力闭上,再睁开。 床上那人竟还在看着自己。 “啊——”白惊蛰将怀里的鱼一扔,尖叫着跑了出去。 “蓉姨!蓉姨!他醒了!他醒了!”满心欢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 因为白惊蛰那阵仗弄得整个府里都知道听松馆里的小少爷醒了。 付先生也很快被请了过来。 白惊蛰挨着白守川站在床边。她人还没爹爹的腿长,小小的躲在他身后,探着个小脑袋看着床上的人。付先生正在给元朗把脉,为免打扰他,屋子里没人说话。 好半晌,付先生才将手收了回来。 “付先生,怎么样了?”白守川压低声音问,眉间透着一丝急切。 “放心吧,没事了。他现在再静养半月余,就可下床活动了。” 闻言,白守川长舒了口气,“有劳先生了。” 付传慈起身,摆摆手,“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我再给他开几副药调养调养。” “多谢。”白守川说完转而看向一旁的管家,“待会儿派个人去付先生那边去取药。” “是。” 大人们还在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白惊蛰仗着人小,已经挤到了床跟前,趴在床沿边,好奇地打量了会儿从醒来到现在一言未发的元朗,不由有些担心,便开口宽慰,“你不要害怕,这里是我家。是我爹爹把你救回来的。我叫白惊蛰,你也可以叫我蓁蓁。” 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期待对方回应的心思显露无疑。 而元朗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丝表情的波动都没有,默默将脸别向里侧。 见状,白惊蛰不禁有些沮丧,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蓁蓁,先出去玩会儿,爹爹有话要跟元朗说。”爹爹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白惊蛰嘟着嘴回头看了一眼,没动。 “小姐,来,我们出去吧。”一旁的蓉姨笑着朝她伸出手。 白惊蛰又看了眼元朗,见对方还是看都不往这边看,只好作罢,伸手牵住蓉姨,恋恋不舍的被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