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世用笑道:“大人果然内行。土佐多木,夹棍做起来却是容易。只是大人既要做谦谦君子,这钱可等不到喽。”
笑罢,自带人上山,占据地势,又叫人将山上受伤的武士都抬下来,自领了一队士兵占据被烧毁还未修复的天守阁。
将那面硕大的“仁义”大旗树在故旧天守阁上,又将一面书写“替天行道”四字的大旗竖起。
城下,刚才还敢跟着刘钰填平壕沟沼泽、甚至敢在看到武士们被俘之后欢声雷动的农民,此时这些武士已无反抗之力,却反倒生出了一丝丝畏惧。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甚至一些武士猛一抬头瞪了那些农民一眼,农夫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向后退却。
长久的欺压已经形成了一种威压的惯性。
权力,信则有、不信则无。哪怕此时武士的刀剑都被收缴、哪怕替天行道的大旗在高知城高高飘扬,那个千百年形成的、阴魂不散飘荡心间的魔鬼,却还在农夫的心头不散。
刘钰知道,想要搞事,需要头羊,于是与众人道:“我只作保。既做保人,便需有双方代表。如今武士在此,却还需庶民的代表。”
“谁人敢来,行此仁义大事?”
连问三声,最开始和刘钰接触,帮着刘钰写过檄文的寺子屋师匠先站出来道:“此大义也,我敢!可还有读圣贤书的,通圣贤之义的,站出来与我同事?”
此时来看热闹的,可不只是那些农民,连同城下町的一些人也都前来围观这场“闻所未闻之盛事”。
寺子屋的师匠带了个头,人群中一些读过书的,心头有些犹豫。
此等事,确实是大义,也是大利。
且不说那些传单上说的仁义新政的终极、四民平等的遥远,便是此时能谈的这些条件,对他们何尝不是有利的呢?
废除高利贷、降低利息、藩主出钱作为官钱出贷、均分土地、废弃典当土地文书、平抑物价、减少贡赋……总有一项,和他们息息相关。
况且,这些都是符合圣贤大义的,自己读过圣贤书,这时候难道不该站出来吗?
可也有人想,就算唐人作保,可藩主回来,只怕还是要报复的。若是别人站出来最好,有了好处,落不下自己;若将来报复,也不在自己身上。
想的最简单的,反而是一些穷的只剩下条裤子、根本不识字的几个农夫。
他们想的简单,自己一无所有了,土地还被质押了,现在根本还不上钱。四成领主的贡、一成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两成富商的租佃金,自己一年到头也剩不下什么。
前几日吃了几天的白米饭,方知吃饱的滋味,更初晓白米甘甜,实远胜萝卜百倍。
又想着那几日吃饭时候听这些唐人说起的一些故事,心道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倒不如欢欢快快做一场。若成了,日后吃米;若不成,无非一死。
几个农汉刚要迈步出来,就见那些被俘的武士恶狠狠地朝他们瞪了一眼,几个胆气不那么壮的,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可那几个胆气壮阔的,心魔一除,心道原本你是武士老爷,如今还不是手无寸铁,还有什么可怕的?你既做的老爷,我缘何做不得?便做一日,也快活一日。
目光一触,不但不退,反而恶狠狠地反瞪了一眼,迈步出来道:“俺没读过什么书,可既是地契文书的事,唐人作保,我等小百姓也该站出来为一方。”
连不识字的农民都站了出来,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跟着向前一步,愿意加入到和武士老爷以及藩主们谈判的一方。
而最叫人意外的,竟是武士中也有两人站出来,走到刘钰前面冲着刘钰鞠躬道:“感谢大人,我们才得以知道什么是仁义。贤者不能上,而朽者不用下,此国政颓然之因。我等愿站在仁义这一边。”
刘钰扫了一眼这两个武士的衣服,心道这肯定是那种俸禄五六石、饭都够呛吃得起,还得来回去各处服役的那种最低阶武士。
“你们如何得知我的仁义?”
“回大人,我们从传单上得知。大人遍洒仁义于半空,我等奉命搜查,私读之后,若拨云见日。回想己身,实羞愧之。今日举大义,连农人都知大义,我等岂能不懂?”
一人从怀里摸出来一张一直藏着的纸,又对刘钰施以感谢,然后阔步走到了一惊站出来作为和大名武士谈判一方的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