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很低却很严厉:“站起来!无故旷工还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不知悔改。”
柳晓楠笔直地站起身,态度诚恳地:“也不算是无故旷工,只是无法提前跟领导通报请假。我在家另办了一件大事,我父亲买下了上院柳其顺家的老房子,我成功地劝我父亲翻盖新房。其中有两间是属于我们俩的,有暖气带卫生间铺地板,我父亲亲自设计的,明年的秋就可以入住。到时候你跟我回家,居住环境将大为改观。”
“我嫌弃过你家的居住环境吗?”心头掠过一丝惊喜,可谷雨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你不觉得你走错了方向?你应该反向想一想,怎样才能迈过我家那道门槛。”
“你家的门槛是很高,但也并非高不可攀,我会努力让自己的双脚踩上高跷。”
“少嬉皮笑脸的。你是不是并不太在意现在的工作?一个农民轮换工,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团委占据一个位置,难道不值得珍惜?我知道你的心野了,取得了一点成就,有了一点名气,便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文豪。”
“绝对没樱是纺织厂把我从农村脱离出来,我珍惜纺织厂的每一份工作。”
“那好,以后你要全力配合好我的工作。星期由我来支配,不准讨价还价。”
此后的每一个星期六,下班后,柳晓楠都要跟随谷雨与她的朋友们聚会在一起。谷雨以此促使柳晓楠融入她的朋友圈,让她的朋友们接纳柳晓楠。
为了不给谷雨丢面子,下饭店游泳卡拉等娱乐活动多是柳晓楠掏腰包,渐渐地有些吃不消。
花钱买尊严能够维持多久?含金量又有多少?谷雨和她的朋友们都有一个强大的家庭做后盾,柳晓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子弟,一个臭农民轮换工,完全靠自己辛苦地爬格子去获取社会的认同。
即便走进他们的圈子,与生俱来的隔阂还是难以消除。毕竟那是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柳晓楠手中留下的那笔钱,原本是预备一旦有上大学深造的机会,用作学杂费生活费的支出,不必再伸手跟父母要钱。如今数额不断地减少,却没有可随时补充的来源,用不了多久便会挥霍一空。他心疼,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累。
是累,这一点确定无疑,没有比累的这种感觉更深入骨髓、痛彻心扉。跟谷雨的那些朋友们打交道绝不轻松,身份的差别地位上的悬殊,无形当中便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他和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座永远迈不过去的高山。
可他不能退缩,也退无可退,为了那份得之不易的爱,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也并非一无所得一无所获,谷雨和她的朋友们见多识广,所获取的信息比普通百姓更快捷更准确更全面。在他们神侃闲聊的时候,柳晓楠几乎插不上嘴,可他用心在听,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转化为自己所需要的营养。
一个多月后,柳晓楠正在工作,劳资科长把他喊进自己的办公室,递给他一份户口迁移证明表。明确无误地告诉他,经厂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通过市劳动局,为他争取了一个农转非的名额。机会难得,马上回农村老家办理户口迁移手续,落户在滨城纺织厂集体户头上,以后就是纺织厂的正式员工了。
拿着那份薄薄的却又沉甸甸的户口迁移证明,柳晓楠有些茫然有些惶恐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多少农村青年梦寐以求的身份象征?
“老大”他们过,十年寒窗苦读考上大学,才能获得与城市人同等生活的权利:脱离贫苦的土地、吃商品粮,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享受福利医疗福利分房的待遇、退休后生活有保障
关云是非农户口,有着得独厚的优势,跟董军结婚便可轻易获得这些权利,柳晓楠和于智勇等一大批农村青年则在苦苦地期盼着。
如今这样一份幸运降落在柳晓楠的头上,意味着他将彻底摘去臭农民轮换工的帽子。本该欣喜若狂,他却觉得这张改变命阅表格来得太晚,倒成了一种累赘、一种羁绊。
柳晓楠站在办公室的走廊里,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理性地分析自己所要面临的选择,以及选择后的得失。
决心不好下,尤其是关系到前途命运,一旦下了便要义无反顾。他本可以找谷雨商量,又怕谷雨考虑的角度不同左右他的判断打乱他的计划,因此直接去敲厂长办公室的大门。
除非是因为工作关系,柳晓楠不会主动跟领导层面打交道,跟厂长更是没有实质上的接触,性格使然身份使然。而今,他必须同厂长确定一件大事。
厂长五十多岁,早年纺织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纺织厂工作,从技术员干起,坐到今的位置上。虽然接触不多,对柳晓楠也有一定的印象,他让柳晓楠坐下来谈。
柳晓楠依旧站着,首先对厂领导的厚爱表示感谢,之后直奔主题:“厂长,如果以后我有上大学学习深造的机会,厂里会放我走吗?我一直有个愿望,想走进大学校门,系统地学习文学的相关知识。”
厂长看定柳晓楠:“大学四年,时间可不短,你所学的又与生产经营无关,如果厂里不放你走,你会怎样?”
柳晓楠把那张迁移户口的表格放到厂长的办公桌上,果断地:“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做一个农民轮换工好了,来去自由。把这个农转非的名额让给别人吧。”
“农转非的名额不是那么好申请的,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樱而且只有一次,放弃了可能会对你的前途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你考虑清楚了?”
“我考虑清楚了。也许将来会后悔,如果因此错过上大学的机会,我会遗憾终生。”
“你能确定你有上大学的机会?”
“不能确定。文联的老师们会为我积极争取,也取决于我能否继续写出有影响力的作品。”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你跟谷雨商量后的结果?”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谷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厂长把桌上的表格推到柳晓楠的面前,态度明朗:“柳,一个男人,总得有他一生所要苦苦追寻的梦想。在这一点上,我很看好你,也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