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骄阳,明艳、温暖,催熟了路旁一片片庄稼,金黄的色彩,像罩上一幅秋的锦幔。在韩少珺的眼里,这天宽地阔的景色,若是初出闺阁,那必是心旷神怡。可出走以来,经历了无数凄凉苦恼,奔波劳累,一路看尽芸芸众生的世态炎凉,把这些诗情画意的心境也放淡了。一路上京,他们主仆白天赶路,晚上宿在旅店,每天也把那要考的书目温习一些,却时时被焦虑的心绪搅乱,不知是否能赶上这次秋试。 几近午时,两人又累又饿,湮儿大概是受了风寒,一路浑身无力,头晕眼花,腿一软,险些摔倒。少珺下马,试试她的额头,吓了一跳,责怪道:“你病了,怎不说一声,还要撑着挑东西,厉害了咋办。” 本是急着赶路,却不曾想过身体健壮的兰湮会生病,如今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行人不多,远处农田里一片收割后的空旷,只有几处套牛犁地的农户,也不知近处哪里能找到吃住的地方。 兰湮抓起担子道:“没事,公子还是上马走吧,赶到前面兴许就有客栈了。”话是这样说,她的双腿可是直打颤。少珺把她按在行李箱上坐好,准备找个地里干活的好心农家暂时歇下脚。 “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上面跳下一位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身半旧的蓝色长衫,青帻布皂,对着少珺主仆问道:“这位公子面带愁容,可是遇到为难事需要帮么?” 少珺见一热心人过问,正巴不得呢,看这人生的高大健壮,面相谈吐带着点儒雅,不似恶意,便拱手一礼道:“小生从江浙过来投亲,一路颠簸,不想童仆病在路上,请问这位大哥,有哪家客栈离的最近。” 这人看看清秀单薄的主仆二人,弱冠孺仆,着实是难,便道:“这里最近的旅店也有五六十里地哪,看你们这样子--”他停了一下,爽快道:“公子若不嫌,就先到舍下暂住,正好我车上请的有大夫,一块给这位小兄弟瞧瞧。” 少珺此时顾不了许多,先让兰湮有个歇息养病的地方再说。她忙谢过此人,又自报身份道:“小生叫韩少珺,字明毓,江浙临安人,小仆叫兰湮,叫他湮儿就是,如今只有叨扰大哥了。” 对方呵呵一笑道:“不用客气,鄙人姓董名清字道安,也常出门在外,知道帮人就是帮几的道理。”说完让赶车的伙计帮着把少珺的行头装上车。 这儿离董清的董家庄只有三四里地,不过尽是走的田间窄路,虽也算平坦,可拐来拐去的多走不少道。聊了一路,少珺了解到这董清家里还有父亲、妻儿和一小妹,拥有几十亩田地,本人是县里的一名小小书吏,自幼就被父亲开蒙读书。可他喜动不喜静,结交又广,所以心一直不在功名上,开科后两次乡试落榜,被父亲时时敲打,索性花钱托人进了县衙,平日也不在家,这次是因家里来人说是父亲病了,才从县城请了大夫赶回来。看着车上这位年逾花甲的大夫,想起董清的话,暗想,同行有忌,自己也不易插手,还是看看再说吧。 董家庄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却是以董姓为主,在北宋时董清的祖上是朝廷重臣,后因直谏被皇上和宠臣挤压辞官回乡。这里原是个挺大的庄园,周围大片农田都是董家的佃户。可几经战乱,家业破败,自立门户,才形成了这个小村落。 马车停在村中最大的一座青石青砖院落前,门楼已陈旧剥落,一株高大的槐树,一地半黄的树叶,秋风中一位十六七的姑娘扛着铁锹走近马车,冲着刚下车的董清高兴道:“二哥,你可来了,爹从昨儿就念叨着等你。” “爹咋地,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前一阵爹跟着打了几天谷,可能让风吹着了,前天就说头疼,也不爱吃饭,躺了----”这女子说着,看到车上下来的少珺,不觉住口。 董清道:“小云,这是韩公子,遇到点难处,要在我们这儿歇两天。一会儿你把前院的厢房腾一间打扫干净。”小云羞答答见过少珺。 董卿吩咐伙计卸下马,然后陪着少珺和大夫进来,这才瞅一眼小云身后扛着犁牵着牛的中年男人,对小云埋怨道:“我不是雇了工吗,你怎么还抛头露面的出去?” 少珺见小云张了张嘴,没出声,就知是因自己在的缘故,这姑娘生的苗条匀称,瓜子脸,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润,论长相在这穷乡僻壤也算是出类拔萃,不怪董清埋怨,这样的人品确实易惹人注目。 一阵忙乱后,少珺主仆被安顿下了,董清又领了那位大夫过来给兰湮诊脉,这种热情让少珺感动,便给兰湮示意,任那位大夫给瞧病,开方后她看了一下,取了银子,托董清一块着人去抓药。 董清道:“您是客,到了我这儿,若费用多呢我不敢夸口,区区这点银两还不在话下。”说完将两张药方递与伙计让他回县城配药。那位大夫便要一起跟着回去。董清道:“老先生在这用过午饭再走吧,让伙计跑两趟就是。” 大夫推辞道:“董相公莫客气了,令尊的病不甚严重,只要多加调养,这几副药即可痊愈,我回去还要照应铺子,就不留了。” 送走大夫,少珺又到正房看望了董老爷子,这老人年纪五十开外,半白的胡须,虽是卧病,却是衣衫整洁,床头整整齐齐摞着几本书籍,屋子一角书桌上笔墨也齐全,看样子这董家虽是几代贫穷,却是书香门第的家风没变,怪不得对儿子荒疏学业耿耿于怀。但从老人的神情上,少珺却推断出他病不是多重,却是心事重重。 午饭时这家女主人,董清的妻子,一个典型农家妇女装束的女子,张罗着上菜上饭,小云抱着两岁的侄儿给他喂饭。看这一家人融融的暖意,少珺不禁想起自家的亲人,一直压在心底的惆怅又涌了上来,不免神色有些暗淡。加上姑嫂二人又不在前厅用饭,这顿饭吃的有些沉闷,只是有主客之礼拘着才不失客套。少珺也看出董清有心事,那神情也不似开始时的爽朗,他不说,自己也不好贸然去问。 吃过饭,少珺便告辞回了住处,她望着恹恹的兰湮,又心疼又担忧。这丫头跟着自己出来这么久,从不喊累叫苦,还不时的劝慰自己,是她一路最贴心的依靠,就是再急,也要等她病好之后再走才行。 她唤醒兰湮,让她吃药,又不时的送水试体温,围着她转。倒让兰湮心里着实不安,她含泪愧疚道:“湮儿不争气,还让小姐侍候,又耽搁上路,是湮儿对不起小姐了。” 少珺道:“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路走来,早已情同姐妹,不论以后有多少风险,我们不离不弃,互相照顾,还分什么彼此。外人看是主仆,我心里是把你当成亲妹妹了。”说着,也滴下泪来。 兰湮心里感动,安慰小姐道:“小姐放心,我湮儿身子壮,歇一天就没事了,不耽误赶路。” 晚饭少珺没吃多少,看着兰湮喝了一碗粥,沉沉睡了。便点了灯烛,来到外屋,在一张方桌上坐了,翻开四书里的论语一册,忍着不宁的心绪翻着书页。里面字字句句是她从小就熟悉的,也懂得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道理。如今她却越来越明白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步步行来不是那么简单。儒学的博大精深,在于把远天、厚土的自然精华赋予了人,注入完美的魂魄,使人活的强大而坚韧。但这种完美是在人自律自觉的前提下才能完成。如今蒙古人夺得天下,以儒学凝聚人心,稳定基业,是中原之福,却又谈何容易。自己幼时便博览群书,四书五经铭记在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男子们追求的远大心胸,与自己却是另一个天下。若不是被形势所迫,自己哪能走出深闺,介入他们之中。女子要一展抱负,还需顶一个男子的身份,是天下女子的悲哀。今日即然被迫改装,如有机会,便要不负苍天对自己的眷顾,试着做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才不愧对自己。 想着想着,她心绪渐渐平定,认真看起书来。可没过多久,就听到上房传来争吵,夹杂着小云的抽泣。是老爷子在发脾气,她轻轻开了点门缝,见小云抹着眼泪出来,回后院去了。又听着董清父子一声高一声低的谈话,也听不出是何事,便怀着忐忑关上门,不知是否要过问。一会儿便有人叩门,董清在门外小声道:“明毓兄弟睡了吗?” “没有,没有,道安兄请进就是。”少珺忙开门迎进他来,问道:“恩兄还没休息?” 董清面带歉意,说道:“我见屋里烛光亮着,就知你未睡,是被吵醒了吧,真不好意思。”瞥见桌上的书本,怔了一下,问道:“韩公子是准备赴考的学子吗?” 少珺道:“小弟自小就睡的晚,喜欢夜读,并非受打扰,兄长莫介意。”她让了董清坐,又回了他的问话,说自己父母去世,准备投靠自己幼时订了婚约的岳家,想不到岳父见自己家道落败,不认这门亲事。穷途陌路这才发愤要考个功名,可离乡背井,考期又近,正不知何处投考,小仆又病倒,幸亏遇上恩兄留宿。 董清道:“看韩公子谈吐气质不凡,一定是满腹经纶,若是报考,也定会金榜题名。这功名也曾是家父对在下的期望,可---”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少珺借机小心问道:“道安兄似有心事,可是家里也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董清沉了一下,说道:“确实不巧,今日请公子来舍下小住,本想可以饮酒畅谈,却是让家事耽搁,冷落公子了。” 少珺忙道:“兄长古道热肠,少珺感激不尽,这一路见惯了苍凉世事,忧大于乐,不妨请兄长相告,看看少珺是否能帮上忙。” 董清苦笑道:“公子远道而来,又无权势,这忙怕是也帮不了,在下一直对功名不屑,到了用时方觉人贱势微的无奈。” “那兄长可是被权势所逼了?” “正是,离这儿不远有个单家庄园,庄主单洛九,生了四个儿女,结的都是州府郡县官员的姻亲,只有第五子先天有愚症,二十几了还如孩童一般无知,生的也丑陋,家世好的娶不到,长的丑的怕丢人,也怨小妹不懂世事,只顾着家里省些活计,农忙时经常跟着她嫂子下地帮工,哪想就被单洛九碰上了,一月前遣了媒人说合,被父亲拒绝了两次,今天我回家才知道,这单家竟上门威胁,家父为此才急出病来。” 少珺道:“说媒不成,哪有逼婚的道理,若敢强娶就告到官府要个说法。” “我刚才说了,这官府就像他家开的,平日大事小情到了官府都是他的理,平常百姓没一次打赢的,这些枉食俸禄的贼官,”董清说着,一拳捶在桌上,“我就恨自己为什么不争气,眼睁睁看着小妹要被恶人欺负。” 少珺心里涌上一股怒气,自己离家以来,也遇到过急难的百姓,也曾拿出一部分带的盘资为他们解难,可自己毕竟是无权无势,大多都是无能为力,眼下就是自己拿出全部的首饰家当,怕也救不了那姑娘。她想了想,说道:“如今只有让令妹到亲戚家暂避,等寻个好人家嫁了,才会平息此事。” 董清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我与家父也想过,可姓单的财大气粗,又有官府撑腰,他一发话,这十里八乡的谁还敢娶小妹,我结交的又都是官府小吏平头百姓,怕是他们也不敢惹事上身,我明日就去走动一下,实在不行就带着小妹离家,远走高飞。” 说完起身道:“打扰这么久,公子也该休息了,家事烦扰,公子也无须担心,只管住着,等仆人好了再上路,还可用马车送公子一程。” 少珺却是想到,即便董清带着妹妹出走,单家也不会放过董父和妻小,这位厚道仁义的董大哥怕是真的很难,想来想去自己也没个主意,直到夜深才睡去。快天亮时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临安府里的绣楼、溪水潺潺的麓州、窗前读书的惬意。一阵风吹进来粉红的花瓣,推门便置身于一片桃林之中,一开始那一树树芬芳、那满眼的浅红让她心旷神怡般的陶醉,可很快就陷入了恐惧,桃林无边无际,落红花雨的幕帐裹挟着自己身不由主的往桃林深处坠落---她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却是碰到冷冰冰的墙壁,猛地醒来,才想起自己是睡在陌生乡村的土炕上。 等她彻底清醒,起身摸摸身边尚在熟睡的兰湮,热度退了,不禁舒了口气。她穿好外衣,又把头发束好,出了屋子。 院落挺大,被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和两棵石榴树遮了一半,正值落叶季节,树下却干干净净,就知这家人起的很早。她舒了舒手臂,空手做了几个舞剑的动作,这是她每日早起的习惯。 听到吱呀的门声,少珺回身,见董清的父亲已走下厦檐的台阶,对自己施礼问好。她忙回礼,惶恐道:“老人家不要多礼,折煞晚辈了,您身体有恙,该多休息,怎也起这么早。” 董父笑道:“庄稼人习惯了,不愿躺着,我听清儿说,公子是想参加乡试?”他上下打量少珺,掩饰不住眼里的欣赏和喜爱。 少珺回道:“是仓促决定,未做准备,就怕误了三年一次的考期。” 董父道:“我家祖上也是官宦读书世家,如今只因家国动乱与仕途无缘,看公子文静儒雅,老朽十分钦慕,可愿进屋慢慢叙谈?” 闲聊中,少珺谈到秋试已近,尚未捐监照,小仆又病倒,正犹恐误了考期。董父见少珺谈吐不凡,满腹才情,更加喜爱,不禁自叹道:“老朽家境虽然贫寒,却依旧不愿失去诗书传家的祖训。朝廷开了恩科,我却年迈,犬子又不迷恋仕途,枉我从小的教导,如今无职无权,像我这样的处境,岂不任人宰割。”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少珺知他为何忧虑,自己又不能解忧,便不愿再戳他的痛处,安慰道:“道安兄仁义厚道,不愧伯父的传教,也可能是他见惯了官府的糜乱,不愿栖身仕途,待晚生劝他一劝。” 董父点点头,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使少珺感到一丝疑惑,让她猜测了半天,这种猜测一直到了晚上才得到了证实。 一闪闪的油灯下,偌大的堂屋周围一片昏暗,董父面对少珺吞吞吐吐半晌才说出自己的请求,这请求让少珺顿时惊诧无语,望着老人希冀的眼神、董清歉意尴尬的神情,她不知怎样拒绝,爱莫能助的话难以出唇。 董清低了头,小声道:“如果此事让公子为难,我不会强求,毕竟小妹是高攀了,在下本是诚意相助,也不想让公子觉得是以此相胁。” 少珺知他们父子是迫于无奈,也不是乘人之危。可婚姻是一生的大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份,她思忖再三,说道:“恩公恩兄热情相助,少珺从心里感激,也是诚心诚意想帮你们,可婚姻之事绝难应允,非是嫌弃,小生父母双亡,功名未就之前不想娶妻成家,还望老伯兄长体谅。” 董清倒没说什么,董父却又一次央求道:“老朽体谅公子是有雄心大志的人,可实在是不愿让小女嫁进那个泥坑,若公子能应了婚事,功成名就时,只管迎娶妻子,以后让她给你做妾也行,总比嫁给那个傻子,受人欺辱强的多。” 听董老爷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少珺不禁为那女子心酸,索性想先救出她再说,便道:“令爱被强人所逼,出手相救也是少珺所愿,只是再危机也不能毁了令爱的一生,依少珺的主意,我与令爱可立下一道假婚书,背后以兄妹相待,等过一阵躲过风头,再另择门第出嫁,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董清看看父亲,两人齐齐施礼拜谢,少珺忙扶起他们道:“既然老伯兄长同意,少珺这就写下生辰八字,不过我无亲无友,诸事就由你们去办了。” 董清道:“公子勿虑,我与父亲商议过了,在下的岳父是县学里教书的先生,两位舅兄都已成家,大舅兄还是衙门的一名捕快,他们都是热心仗义的人,韩公子若不见外,可以岳父继子的名义下聘,对外就说是亲上做亲,就此还可在本地捐了监照,乡试便不会耽搁了,贤弟可愿意?” 董父怕少珺介意,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我这亲家俩儿一女,认父不过是走个形式,以后不会有任何牵连,公子可放心。这样既救了小女,又解决了乡试的出路,岂不两全其美。” 听了父子俩这一番话,少珺喜出望外,本是应着董家救急,不想又解决了自己的难题,她当即说道:“ 少珺蒙伯父兄长顾念,此恩不会忘,当以义父义兄敬之,如有一日腾达,必报两家的成全之恩。” 董清放了心,笑道:“这也是明毓兄弟帮了我们,我即刻进城与岳父商议,此事宜快,免得单家再来罗嗦。贤弟把生辰给我,明日我先把捐照办了,别误了考期,今秋我就与你一起赴试,也踏踏这官场的地面,免得一辈子受气。” 少珺看的出董清不但厚道仁义,还是个豁达聪慧的人,一旦转性,也许不容小觑呢。心里对这位恩兄感佩的同时,也暗暗庆幸能碰上他们,去了自己这桩出走以来最大的心事。 隔日,少珺跟着董清去县里拜了继父霍思诚,匆匆捐了东平乡试的监照,祖辈的名字填的是霍思诚的父亲。她改名时本是用了母亲的姓氏,如今又复了霍姓,是天意、是巧合让少珺心里感慨万千。 然后霍思诚让长子霍铠亲自把聘礼下到董家庄,董清又请了本族的几位长辈,匆匆订了婚书,一切从简从快。董家的四邻亲友也知内幕,大家出面也算做了个见证。几日后,花轿抬到了董家庄,董家父子把董云连同嫁妆一同送去县城,也算了了心事。除了送亲的亲友,还有霍铠带来的一班衙役,尽管不能与单家的权势比,可也能应付一下意外,关键是董家的女子过了明路,明媒正嫁了个出类拔萃的俊俏书生,这在十里八乡也算是一件轰动的事。 少珺身着婚服,骑马一直跟着轿子走,这身份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人甚至跟着走了很远,对她这新郎比新娘还要关注,弄的她浑身不自在。好容易盼到走完拜堂的礼节,敬完那些陌生的来宾,更大的难题还在后面。霍家在后院腾出了两间厢房,一间是新房,一间是给少珺的,因为霍家知道婚礼也是为掩人耳目。可董清见天太晚就留宿岳家,本是想与少珺聊聊天商量一下赴试的事,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少珺过来,不禁暗想,这假妹夫别是动了心吧?那可是小妹的福气了,想了想,便脱衣解带钻了被窝。 隔壁屋里的少珺却是如坐针毡,屋子不大,董云顶着盖头坐在对面的炕上,一动也不动,怕是这姑娘害羞,在自己面前不知所措了,毕竟自己刚刚与她拜了天地。她脱了外面罩的喜服,伸手为小云揭了盖头,说道:“云妹饿了吧,桌上有点心和茶水,随便吃点,早歇着吧。”她停了一下,又道:“义父是否与云妹说过,这婚姻是假的,我与云妹就做兄妹相处。” 少珺毕竟因是同性,说的很自然。可董云面对拜过天地的俊秀少年,不管是何关系,她都是脸热心跳,羞答答道:“父亲说过了,小云感激公子相救,也很高兴做公子的妹妹。” “哦”少珺应道:“那妹妹就先睡吧。”说完她环顾四周,这小小的婚房除了一张床,连遮挡的的地方都没有,自己这身男装,怎么说都不合适。果然小云只动动身子,依旧坐在那儿,小声问道:“义兄要去哥哥那儿歇息吗?” 少珺只得胡乱应着,卷了被子出来,嘱咐小云插好门。 天空泛着点点星光,前后院一片寂静,忙了一天的霍家人都睡下了,少珺也是困意频频。她向着董清的屋子走了两步,天这么晚,恐怕聊不了几句,他就会拉着自己上炕。她苦笑着退回到院里踌躇不决,刚想到不知兰湮在哪儿睡的,兰湮便在身后问道:“少爷还没睡?”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废话,我能去哪儿睡。”少珺把被子往她怀里一推道:“今晚我和你挤挤,你在哪屋?” 兰湮指指对面一间小房,没等她说话,少珺就几步进了屋。里面倒是收拾的很干净,只是柜子厨子占了一半的位置,她望着那张二尺半的床板发了会儿愣。兰湮道:“少爷只能在这儿委屈着睡了,要不湮儿---”少珺把被子往床上一扔道:“也挺好,和你挤总比没地儿挤好。” 俩人离家以来还是第一次相拥的如此近,几乎是紧紧搂在一起,少珺从心里感到一阵踏实的温暖。兰湮鼻子一酸道:“小姐,你后悔吗?”少珺不解道:“什么?” 兰湮道:“小姐从小吃的用的比这好上千倍万倍,要不是皇上的圣旨逼的,怎能出来受这种委屈。” 少珺心里何尝没有这种感受,离愁别怨、坎坷风雨,几个月就像过了几年,倘若她没有走出家门,又怎么能体谅世间百态的凄凉无奈,闭门读书一辈子也走不出那个狭小的天地。她无声笑笑,对兰湮道:“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点苦不算什么,我久居深闺,学得医术,行善救人毕竟有限,只有救世才是根本,让百姓不再有冤无处申,让赫连家的冤案不会再重演。” “小姐,你想的真远,湮儿不懂,可相信小姐一定能做到。”黑暗中,兰湮的睫毛一闪闪的透着对小姐的自信。 少珺亲切的抚着她的头发,说道:“从明日起,我就把精力全部放在赴试上,拼力一搏,或能改变我们的命运。表妹的仇要报,赫连家的冤要申,吃苦就是为了能做大事,你也要相信自己不会比那些男子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