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升出了门后,走到书房,唤来府中的管事,“董家有个叫杨蛮的身份,你去查清楚了,越清楚越好。”又想了想,另外郑重加上一条,“从这一刻开始,府上任何人都不准叫一声二爷,要称呼就直接称老爷。” 管事皆应下。 褚升没叫他出去,是有事还在心头盘旋,眼下正垂睫沉思了一会儿。 烛火昏暧的光影投射在他的侧脸上,肌肤恍若羊脂雪膏一般,泛着细腻的柔光,两眼透亮,聚着两团乌黑发浓的幽光。 妙瑜被胡闵劫走的消息,压根没几个人知道,夏崇很快得知又赶来胡宅,褚升要比妙瑜清楚得多,不用叫人去打听也知道,定是妙瑜身边那丫鬟禁不住惊惶,向妙春吐露了。 妙春也不是个没分寸的,知道这事直接告诉父母,或是报官,妙瑜的清白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她没了法儿,第一时间想去找表哥,但想到他最近陷入忙碌的状态,和她见面的次数越发少了,怕耽误他正事,思来想去才去找了夏崇。 真正令褚升纳闷的是,几乎每天妙瑜都在他眼皮底下走动,胡闵又是怎么看中她的? 而一想到这里,一股深深的后怕涌上来,若不是这次及时去了董家,恐怕妙瑜真要羊入虎口,赔上一辈子了。他庆幸之余又袭来一阵浓怒。 若没有高冲从中捣鬼,这事怎么会闹到这地步? 高冲这厮胆儿倒是愈发肥了。 那边褚升阴测测地想着惩治高冲的法子,这边夏崇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私宅,更没有回宫,而是来到了街市一处僻静的茶馆,包了一间雅房。 他正坐着慢悠悠喝茶,屋门忽然敲响了,看到门窗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知道是她来了,不觉弯了弯嘴角,叫小厮带人进来。 来的正是妙春,她进来没有看见妙瑜的身影,心儿提悬,紧张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姒公子,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昨晚上秋岚忽然过来说了妙瑜失踪的事,她顿时急得不行,考虑到妹妹的名声,就先忍着没告诉父母,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能帮她了,于是捏着一块玉佩悄悄出去,敲响了夏崇在宫外的私宅。 很早之前,二人有了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时她深陷乱境,找不到姐妹,见不到表哥,心乱如麻,他如天神般降临,将她安全送到家,临走前他又给了一块玉佩,其上刻着一个“姒”字。 到这时她才知道他姓什么,也大致了解他身份不俗,是跟宫里扯上关系。但那儿以后,二人渐渐没了交集,有时她会想起他。 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很是令人动心的,但她有了表哥,这些心思慢慢也淡了,直到遇上妙瑜有了危险,迫不得已才动了这念头。 他很客气,很快应承下来此事,这一等就是一夜,直到现在妙春也不大清楚妙瑜是被何人掳走,到了哪里。 夏崇安抚道:“她无事,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妙春一听心又悬起来,“她受伤了?严不严重,精神怎么样?”一时着急起来,问了好些话,看到夏崇用温和的眼神看自己,越发不好意思了,收敛起满心的担忧,“她现在人在何处?” 夏崇安抚她,“皮外伤而已,没大碍的,你不要太过担心。”又说道,“她现在在我友人府上,不大方便出来。”知道她不会理由,轻轻叹息,“昨晚上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是在胡左侍郎的私宅。” 妙春听了这话心底一沉。 胡闵的大名在京城是响当当的,他有那样一个权势赫赫的爹,为非作歹干尽了缺德事,全京城的女人都怕他,夏崇缓和了下语气,“幸好我去时她没受什么大伤,只是在胡左侍郎面前,我身份不高,勉强救得了她这一时,却保证不了他死心。我友人在外面说话有些轻重,胡左侍郎也看得起几分,我想着先让你妹妹去他那里避避风头,既能护住她的名声,也可免了一场无妄风波。” 他本可以只救出妙瑜,不必考虑这么多,妙春不禁道起谢,夏崇望着她,微笑道:“我既答应了你,就要好好履行。”不由想起昨夜的情景。 她来来的时候,正巧他从金鸣寺回来,天色已晚,他不方便回宫,就在宅内住上一夜。冲完热澡,躺在床上静来冥想,遐念万千,正动起心猿意马的思绪,佳人就已到了面前,双眼泫然,可怜楚楚。 妙春心中很是牵挂妙瑜,但眼下不是时机,于是就没有跟夏崇提及,只是妙瑜不在家里,难免会引起怀疑,她必须要想个万全之策。幸好这几个月妙瑜深居简出,露面的机会不多,近日忽而闭门不见,倒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她又和秋岚商量了一番。 若是母亲和三妹来了,用身子不适的借口尽量推回去,母亲是不会惊扰妙瑜的,而三妹平常鲜少来妙瑜这里,就算偶尔来一次,又被秋岚挡在门外,只当是妙瑜甩脸子给她看,一气之下再也不肯来了。 中途若是没出现意外,倒是能圆了这个谎。 一连好几日妙春提着心,她这番计划没有落空,全府上下没有发现妙瑜的蹊跷,连陈氏也没有发觉。 妙春看在眼里,一面悄悄松了口气,一面又不觉为妙瑜生出几分说不上来的惆怅。 倒是府里有人发现杨蛮失踪了。 但仅消失了一天,杨蛮又回来了,鼻青脸肿,走路的时候似乎右腿有些瘸了,但他本来不是很重要,这一切也就没引起多少注意。 …… 一连半个月,妙瑜住在褚府。 此时府邸内,暑意并不浓烈,阵阵清风拂来,他忽然从烦闷的案牍中抽身而出,浑身舒展开来,褚升没让丫鬟喧张,站在窗外望着屋里头,一直看到夕阳西沉。后来妙瑜发现他的存在,他当做刚来的样子抬脚跨进屋内,来到她身畔,伸手抚过她鬓边,妙瑜有些不知所措,垂睫不语。 褚升垂眸摸着她鬓间的碧玉簪,有些旧了,就松开手。 第二日,京城最好的一间首饰店送来各式各样的簪钗首饰,褚升挑了一只碧玉簪,又送到妙瑜眼前。 褚升一面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间,一面温柔地说道:“这样东西是我送你的,你千万别想着还,不然我会不高兴。” 所谓杀人不用刀,他这是在变相威胁她。 妙瑜哪里还能拒绝。 其实出了这座府邸,在外面褚升毫不流露自己的情绪。 当着众人的面,他依旧是那个脾气暴躁无常的褚二爷。顾沥倒是有些细心,又整日跟在他身边办公,难免会发现一些异样,但褚升藏得好,极快掩饰过去,顾沥没机会多问了。 却是这日,褚升从管事手中接到一封信札,从中得知杨蛮的底细,也看到了一些令他置气的消息,捏紧了信札冷笑一声,管事大气都不敢喘,安静地垂首恭候一旁,倏地眼前一晃,褚升摔门去了。 此时妙瑜正在跟丫鬟聊天。 伺候她的丫鬟叫小红,是之前街心卖身葬父不成,又被她哥逼着去窑\子卖身的女孩儿,褚升看她手脚灵活,心思单纯,于是才放到了妙瑜身边。 小红看到妙瑜一个明艳的美人儿在跟前,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道:“姑娘您可真好看,怪不得咱们爷这样喜欢你。您能遇上爷,也是您的福气。” 遇上他那样的人,竟能称得上是福气? 小红仿佛看出她的困惑,说道:“不瞒您说,当初要不是爷,我可能就死在了街上,甚至沦落到青楼里给那些肥头大耳的老爷员外洗脚也不一定。” 妙瑜闻言疑惑更甚,于是小红就把先前褚升是怎么救她的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令妙瑜听了不觉心头震撼,瞧着他那样冷冰冰,又有些无耻的人,竟也会做这样的好事。 这也是不是说明,他本性并不坏? 妙瑜忽然陷入沉思,这时丫鬟遥遥望见褚升朝这里走来,忙进屋通知妙瑜。 “董二姑娘,咱爷来了!” 褚升来时让一群丫鬟退出去,随后撩袍坐在了妙瑜对面,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什么。 他不说话,妙瑜也默不作声,先沏了一杯泡茶递给他,“刚从外面来,解解渴吧。” 褚升只望着她,不搭她的话,也不伸手去接。 妙瑜看他不喝,也没说什么,就要把茶放下。却在这时候,褚升倏而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妙瑜哪里料到他会突然来这招,手上一颤,茶盏就倒了,泼洒出一片滚烫的水渍,泼到手心肉背,她挨不住这阵刺疼,轻轻皱了下眉头,褚升看到了,眉头一敛,却什么也没做,缓缓松开了手。 “还疼不疼?”褚升看到她手腕上烫红一片,不禁问了一句。 妙瑜摇摇头说:“不疼。” “疼就说出来,我让丫鬟给你上点药。” “用不着这样麻烦,我也不是很疼,待会儿就好些了。” 褚升两瓣薄唇抿着,这种古怪的眼神叫妙瑜浑身不自在。她不想一直别扭下去,轻轻的问了他一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无事。”褚升极快否定,又轻轻一笑,俊美容光在他脸上焕发,起身一把拽住妙瑜的手腕,“在府里闷久了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他挨她极近,妙瑜被他黑黑的两眼盯着,不知为何心忽的砰砰乱跳,“去哪里?”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褚升一把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