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潜龙勿用
“和尚带人跑了,追!”
“之前就让那狗日的跑了现在再让他跑!呸烈云骑都不在了,老子还跟你打个屁打!”
“你我胜负不在今日来日再战!”
…
悟平与苏涵二人坐在烈云骑背上狂奔眨眼功夫化作细长的黑影、须臾便要消失在大雄宝殿殿前乌泱泱的武林众人眼中。
那些人适才被悟平大喝的一声“破”字所惊,因那阵出神入化的威力而停下打斗、犹未回神,现下见和尚带着烈云骑和白衣人一齐跑了,这些人之中的成再无心思打斗下去。
遂二三人拔腿便追五六人罢手休战一时正魔两道被烈云骑勾去心思注意,连同北林寺内从各处奔赴支援来的武僧由四面八方一齐向悟平苏涵与烈云骑围追堵截。
若然当空下望,二人一骑奔在最先其后鲜衣锦织麻衣布衫浩浩荡荡数百人各使轻身功法疾驰追赶如离弦之箭又如倾巢出动的黄蜂,轻功内力尽有不同,转瞬便有人当先有人落后。
数百人脚步重叠,步声错乱、踏踏轻响古寺内的老树枝干晃动枝梢头的绿叶沙沙簌簌、翩翩下落待人群经过、青石板道上已添了浅浅层新绿,莫不分为壮观。
悟平听到身后始终不曾减弱远去的脚步声响又三不五时的叫嚣咒骂他虽不曾回头可看左右两侧有大批手握长棍的北林寺武僧斜向朝他们追来,前头亦隐约可见北林寺僧众的身影,料想身后定然也有大部队人马紧追不舍…
“小金,快点,再快点!”
悟平不禁急躁地催促。他耳旁风声猎猎,物影飞快地向身后流逝。此间不过携苏语坐上小金马背一同逃走的短暂功夫,悟平已先后催促过三次。
前二次他催促过罢,小金咴儿咴儿地回应,跟着便速度加快了几分。这次他再催促,小金却沉闷沙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速度再不见快。
“…小金,”悟平心中清楚这已是小金的极限,它未休息足够、进食足够,以这般脚程如风的速度驮了他与苏语两个人,早很不容易。
可前后左右追兵一拨又一拨,悟平也是慌了,才会如同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再三紧促。
他一会儿待要催下第四遍,方不过开口、喊出小金,身前,苏涵忽而握上他右手、轻捏了捏,悟平不由得怔了怔,双眼从她身后看去她侧脸、似乎透过那张傩面具见到面具下熟悉的美丽从容,登时心中再不如何慌张。
“苏师父”悟平轻声喊道,话语中几是要满溢出的暖意融融。
他感到苏语右手手心柔软、宝玉一般的温润凉意抚慰他焦灼不安的心,使他倏忽平静下来。由是也不再催促,拍了拍小金脊背,轻叹道,
“对不住,小金,是我心急了。你已经做得很好、非常好了。如果你吃不消,就慢点,不要紧的、慢点。”
“嘿儿嘿儿”
悟平说过,烈云骑欢快地嘶鸣回应,脚下全力冲刺、速度又快上一二分,可一二分之后,真是再无半点余力。
二人一骑复再奔上半里,远处正前的路被北林寺武僧围聚阻绝,左右后又见北林寺僧侣和江湖各道的好手生路似被截得半点不剩。
“小金,往左!”
悟平心急如焚,瞥见左侧不远尚未被人围住、是北林寺的灰白高墙,高墙之外不知又是何处、又有何人,兴许便是北林寺外、兴许有伏兵千百…可如今这般田地由不得悟平多想,他拍了拍小金左侧腹喊道“往左”,立时二人烈云骑偏转马头向左电驰而去。
眨眼功夫临近那面灰白高墙,悟平坐在小金背上、双腿夹紧马肚微微使力,拉过苏语左手腕带着她纵身跃起,同时高声大喊,“小金,跳!”即与苏语一同踏过右旁的绿树略略借力,由绿树枝头跃到高墙之上。
“追!”
“一定要把他们截下!不能让跑了!”
二人一骑翻过高墙,身后追赶的人群中北林寺武僧愈聚愈多、许多江湖人士厉声呼杀,四五百人纷纷随之翻过高墙,道道的脚步交织一块、步声震彻。
待得墙外,果是北林寺外,众人只见正中约是十丈余宽平坦、长有杂矮野草的大路笔直地延伸,望不到尽头。两侧则是青绿的树林,长了繁多的古树、布下一片片的阴影。
追来的四五百人到寺外依是分作三路,为使不让二人一兽奔入两侧的山林隐匿行踪、难以找寻,此三路遂一路截下、一路取上、一路平追直去。
悟平与苏语那厢翻过灰墙,小金也一同跳上墙头翻过墙去。悟平带着苏语再坐上小金马背,眼见上路被取下路被截、前路渺渺,不由地咬了咬牙,轻夹了夹马肚,告诉小金只管一个劲往前跑,小金遂驮着两人往前头跑去。
身后追兵则仍是三拨,取上的斜上、截下的斜下,往前的依是往前,渐而合拢呈包围之势。
烈云骑驮上二人跑过一会,原本平整的泥土道路竟渐渐成了斜坡、倾着向上,倾斜程度虽不甚陡峭,可悟平坐在烈云骑背上也分明感觉到了地势上的不寻常。
他听身后的响动不曾有半分衰减,微微扭过头朝后望,但见黑压压追赶他们的人群,不少人的脸上布满十足显露的野心和别样狰狞的期待,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迫,似有凛冽夹着暴雪的寒风朝他猛烈刮来、刺骨般的寒意。
“这斜坡”悟平暗忖,本能地感到不妙。
此番情景若只他一人,或者他与小金,他以命偿、陪小金死也便是了。并无别的担忧害怕…偏偏牵涉到苏师父,他怎能让苏语有事?他不能让她陷入险境。
老天或许不曾开眼,一段斜坡过后,约不过片刻功夫、四五里长,悟平心中的不妙终究出现在了眼前。
面前再不过长约半里,他二人和小金再无路可跑…这段平坦的大道走到尽头方现出了它的真实面目一处断崖,似乎深不见底,随手扔块石头进去听不见丁点回响。
虽为断崖也并非全然截了生路,可眺目远望,生路只在断崖对面的山头,目测据他们这测约有二十丈余宽,换作悟平前生熟悉的计量单位,便是约莫六十余米。
六十米,空荡荡的洪沟无法借力,他和苏语两个受伤拖后腿的人连同小金如何跨过这六十米,去往对面的山头求生?
兀得里一股悲凉侵袭了悟平全身,猛然间令他感到一阵无力回天的挫败。他驱使小金的速度缓了下来他还能做什么?他真的没办法、没出路了。
小金速度愈发缓慢,离断崖崖边也不过再二三里长。身后追赶他等的江湖人士瞧见贼和尚和白衣男子同烈云骑已穷途末路、退无可退,便不再似之前那般慌急,伴着“哈哈”“桀桀”阵阵大笑怪笑,他等亦纷纷降缓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这般做法不知可是猫戏老鼠、悠哉游哉还是怕逼得狗急跳墙,令烈云骑有什么闪失,造下他等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二位朋友下来,不要跑了。”
双方尽皆行得缓慢,数百人的脚步错落不齐,乔任、李玉及北林寺法有高僧当在第一排中。乔任突然开口,运上内力朝悟平二人放话道,
“把烈云骑交还北林寺,听凭法鸣方丈、法常法为法有大师公正处置,我乔某愿竭力保你二人及烈云骑无恙。”
“是矣。”他话落,法有双手合十、接着道,
“济众施主,你还是和你的朋友下来,不要再往前跑了,我北林寺说到做到。济众你既已在老僧和老僧二位师兄的联手下撑过一刻钟,便可依约和烈云骑同留在本寺。我北林寺保你们性命无虞。”
…“我们下去。”
悟平听了乔任与法有所说,尚且拿不定主意,苏涵忽轻拍了拍他右手手背,丹唇轻启、低声道。
“苏师父,”悟平愣了愣,亦低下声唤道。他眉头微微打皱,话语似有几分错愕、疑惑,并未立时便跳下小金马背。
“先下去。”苏涵微微颔首,又说。
“…好。”
悟平但听苏语二次说道“下去”,犹疑了须臾,可还是稍重地夹住小金肚腹、让小金停了下来,而后跳下马背,苏语亦紧跟着跳了下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位施主肯悬崖勒马,令老僧颇感欣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
法有见济众与另一白衣施主尽从烈云骑背上下来,以为他二人同意了他所说,因之可免争斗、伤亡,不由面上微现喜色,又道,
“济众、济众,你和烈云骑都随老僧回北林寺履约吧。”
法有双手合掌慈悲颜色,身上绯色袈裟在这四五百人中颇不合融。他或是真的只欲平平稳稳带回悟平与烈云骑,而不增额外伤亡。
然他个人心愿虽善,余下人等岂愿白跑一趟?身在宝山却空手而返,见到了江湖传说的烈云骑却拱手相让…数百人的心思不尽相同,阴暗、算计、隐忍、提防警惕,每人眼眸深邃、紧紧地盯着悟平二人与周遭情形,神情细微,均是等在原处,等待轮到自己出手、那转瞬即逝的时机。
“好。”悟平看着苏语,没应法有。苏语点了点头,回法有道,
“法有大师,我们这就”
她调子悠悠拖长,显是话未说尽。众人均以为他接下来要同和尚、烈云骑一道走回,哪知他猛然斜起左掌,重重往烈云骑屁股上一砍,于众人错愕不及时,他又高声大喊道,
“小金,跑,跨!能不能活下来,全在你自己了!”
“聿”
小金受苏涵一记手刃吃痛不已,陡然发出长长的嘶鸣。同时四蹄撒开,无意识向前疾跑、如风似电。
那一记手刃带予小金的,非只疼痛,更是猛然间巨大的惊吓。它眨眼便到了断崖崖边,四蹄一跨
众人目不转睛之际,眼睁睁望着日光之下,烈云骑身姿矫健、俊勇无伦,当真凭空飞跃过那道当世一流高手也难以飞过的、无可借力的洪沟,不由更为相信笃定江湖传说之中,这般那般何样神奇的宝物。
遂亦更加狂热、野心勃勃,眼见烈云骑到了对面山头,再有耽搁便会与之失之交臂…立时包围的人群中不约而同窜跃出了十七八人,“呀”得大呼各分两路、身在半空居高临下,兵刃直指悟平苏涵二人。
“锵”
悟平抽出背后的青钢长剑,横挡刺来的八柄剑刃。剑刃击到他的青钢剑上,发出“呲”的刺耳声响。悟平看那八人,心下思量:自己此刻内力不足,唯有以剑招玄妙取胜。
而论剑招惊奇凌厉,绝世武功中有剑法凌极,凡一十三剑一百二十八式,是佯攻迷攻、混淆敌听、暂脱包围的不二之选。
遂悟平握紧长剑,连使下第四剑以退为进、第七剑虚实相生,但见剑光阵阵剑影重重,十余来回斗败来犯的江湖宾客,忙又去帮助苏语。
他既得出援手,剑花缭乱令人招架不及,数招之后苏语之围亦解。而悟平将剑竖在身后,立在苏语身右、几是紧挨着她,一双眼睛密密注视着对方四五百余僧人及武林人士。
“咴儿咴儿”
烈云骑待在对面山头立定,停留着不走。它转过身朝向山这面,踏了踏马蹄,鼻子一下下呼过粗气,遥望悟平与苏涵二人、一声声地叫着。似是呼唤他们一齐过来,又或是它再冲刺回山那头。
“别回来,小金!”
悟平盯着那四五百人,不敢扭过头望小金。只怕自己分心回视的短暂功夫,也会予敌人攻击他与苏师父的时机。故而大声喊道,
“就往前走,别回头。躲好了别让这些人抓住,大哥只能送你到这了!”
“…咴儿咴儿”
悟平喊罢须臾,烈云骑再度嘶鸣。它这次鸣叫已没上次急促,另多了几许不舍、依恋,哀哀得不愿离去。
“苏师父。”
小金那边已无大碍,悟平顿时放心不少。他瞧了瞧那些江湖宾客、凶神恶煞得似要把他和苏师父生吞活剥一般再瞧了瞧苏语,他无以透过那张傩面具瞧到她神情,不安还是淡然。
可仅以他自己而言,此刻他心中大是忧虑。
便他全盛,面对这四五百人他也只可伺机逃脱,而不可奋力相战。
何况他现在旧伤未愈新伤再添,他一人已难以自保,如何再护得苏师父?且苏师父也已负伤…
便悟平贴近苏涵耳畔,轻声道,
“苏师父,待会儿我尽力拖延,你瞅准时机便跑。不要和他们久缠,逃脱为上。”
“跑?”苏涵听过悟平所说、语调上扬,傩面具下她秀眉轻挑,反问道一个“跑”字。
悟平微微点头,回道,“是了。苏师父你只管自己先跑,不用管我了。”
他说着顿了顿,想到苏语未必愿抛下他一人求生,便又谎话道,“我有办法,苏师父你不用担心。你先走我断后,我很快就能跟上你。”
“你有什么办法?”
苏涵耳听皇长孙口口声声让她跑、真挚关切,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动。再听皇长孙言道“断后”“有办法”,情势虽危急不过,可苏涵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低声道,
“不说这么多人围攻,你我能否逃脱即是你为我创造时机,我得有机会脱身,我又岂能弃你而去,行此不仁不义之举。
此番我既前来,济众,”苏涵郑重道,“如不能和你一同离开,我也绝不先你而去。我既前来,一是要救下烈云骑,一是要保你完好无损。非达成此二者,我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