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地下密道不知通往何处，越往前地势越低，从甬道尽头吹来的风隐隐带着咸腥的水汽味。　　云七打开个人终端，辨明了方向，再推算一下他们这一路的脚程：“这么走下去，这条密道的出口应该靠近红海港口了。”　　　　说话间，前面隐约有光亮起，似乎是密道到了尽头。一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不多会儿就重见了天日。　　　　张啸不知道他们被恐怖分子关押了多久，爬出地道一看，外面已是深夜。眼前果然是一片开阔的港口，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潮水咸涩的气息。观测塔上亮着苍白的灯，把近处陈旧的建筑和远处停泊的船舰拖出一道道狭长的暗影。　　　　那灯光忽明忽暗，影子也就时长时短，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鬼怪，随时可能张牙舞爪地冒出来。　　云七放眼望去，只在停泊码头上看到一艘小型战舰，不由面露狐疑：“奇怪，这么大一个港口，怎么就停了一艘船？”　　　　话音刚落，就听从来时方向远远地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闷雷滚过天际。一行人循声回头，只看见一片火光冲天，天幕被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无穷无尽地流出来，无数暗影往来盘旋，像围着血肉狂欢的秃鹫。　　　　——那是袭击自由同盟的重装战甲军团。　　　　云七感慨道：“他们还想拿我们挟制帝国，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别人盯上了，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张啸搓了搓冰凉的手，现在是三月底，红海沿岸昼夜温差很大，他来时的外套早被恐怖分子搜走了，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冻得直打哆嗦：“别高兴的太早，要是被那帮人发现了，咱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闻愔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冻得发青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开口道：“……上船吧。”　　　　张啸：“……啊？”　　　　“我刚刚扫描过，这附近没有机动车。”随从解释说，“光凭走路，我们很难甩脱重装战甲，只能从海上撤离。”　　　　云七夹起了眉心：“可这么大一个港口，只有一艘船……我总觉得不对劲，自由同盟没理由不给自己多预备几条后路的。”　　　　“到了海上，还有机会搏一搏，留在这里，只能等着束手就擒。”闻愔沉声说，“我们没的选。”　　　　确实没的选。云七回头瞧了一眼，那些像秃鹫一样盘旋不去的重装战甲似乎正往这边靠近，不得不承认云梦阁主说的没错：“好吧，希望那条船上的舰载能源够我们逃离这鬼地方。”　　　　趁着战甲军团还没追踪到这儿，几个人在两台人工智能的掩护下悄悄摸上战舰。不出所料，船上空无一人，云七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库存，发现能源和物资还算充足，就是武器库寒碜了一点儿，只剩下三发导弹，大约是没来得及补充。　　　　“按现有的能源库存计算，足够我们离开红海海域了。”云七说，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现在整个中东都不安宁，直接开回地中海是不太可能的，我们可以从南边绕，只要脱离中东势力范围，非洲那边的管控要松得多，我们可以随便找个港口停靠，再设法联系凡尔赛，让他们派人接应。”　　　　非洲是联邦的地界，只是中间隔了中东这片不稳定地域，相连的索马里半岛又有海盗不遗余力地搅混水，加上非洲的经济体量和产业发展总体不如联邦本土，中央政/府自然没心思跨越千山万水过来扶贫。　　　　闻愔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很快，战舰引擎开始运转，沉闷的轰鸣声中，战舰驶离了港口，舰尾拉出两道细长的水线。　　　　云七这人颇为多才多艺，除了易容手段高超，会溜门撬锁，驾驶战舰的技术也相当娴熟。他和那随从分工明确，一个负责驾驶，另一个轻车熟路地调出航海坐标图，指引航行线路，顺带监控周遭动向。　　　　云七瞧了眼他有条不紊的操作，不由赞道：“就是帝国正规部队来操作，也不过如此了，云梦阁果然人才济济……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帝国军混饭吃？”　　　　随从回头看了一眼，经过一宿奔波，闻愔病弱的身体显然有些撑不住，此刻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正在闭目养神。他收回目光，对云七笑了笑：“你当着我家阁主的面撬他墙角，他回头可是会给我小鞋穿的。”　　　　云七吹了声口哨：“不至于吧？会被撬墙脚说明是人才，他应该欣慰才对。对了，说到这儿，还不知道兄弟你叫什么呢？”　　　　随从说：“泰渊，泰阿的泰，龙渊的渊。”　　　　云七赞道：“好名字，两把都是绝世宝剑，听这取名就知道兄弟你不是池中之物。”　　　　泰渊矜持一笑，就当没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拉拢之意：“那也是阁主取的，我读书不多，不知道这么多讲究。”　　　　云七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也不以为意，耸了耸肩，把注意力重新投入航线图中。　　　　这艘战舰的配备还不错，虽然没法和帝国正规军相比，在中东这穷乡僻壤里也算是相当出挑的了，不仅有最新的雷达监控和红外探测仪，连反馈屏幕都更新换代成了三维虚拟屏。　　　　泰渊把屏幕拉大，右下角的红色小亮点代表不知来历的战甲军团。半晌，那群秃鹫大概是狂欢够了，小红点们在海岸附近盘旋一周，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快移动，渐行渐远了。　　　　这时，他们已驶离港口半个多小时，按航速计算，少说也有四五十公里，被战甲军团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泰渊长出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这才得了空当，走到闻愔身边，半跪下来低声问：“大人，您还好吧？”　　　　闻愔睁开眼，刚要说话，先发出一串嘶哑的咳嗽，好半天才喘匀了气。他摆了摆手：“没什么……甩脱追兵了？”　　　　泰渊点点头：“他们往另一边去了，应该是没发现我们，暂时……”　　　　他话没说完，闻愔的眼神忽而变得锐利，下一秒，他迅速撑起身，沉声喝道：“向左掉头，前面有埋伏！”　　　　几乎同一时间，张啸惊呼起来：“小心，前面有敌军！”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然而紧急关头，实在没空闲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只能暂且放下了。　　　　收到双料警告的云七一个向左满舵，几乎把战舰开成了快艇，驾驶舱里的乘客堪堪系好安全带，就被惯性拍在了墙上，五脏六腑都险些勒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枚深水导弹险之又险地错过舰身，落在不远处的海域里，炸出了一片玉树琼花。　　　　直到这时，战舰的预警系统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高能警报。　　　　黑色的海浪汹涌翻腾，如果是白天，透过舷窗玻璃，甚至能用肉眼看到巨大的身躯顶裂海水，在海潮中若隐若现。　　　　——那就像是一条只存在于远古神话中的异兽蛟龙！　　　　此刻虽然是晚上，红外探测仪还是恪尽职守地把海底成像投映在反馈屏幕上，那确实是身躯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蛇，而且不止一条，足足有四条巨蛇在附近海域翻滚游弋，虎视眈眈地窥伺着被锁定的猎物。　　　　相较于巨蟒的身形而言，战舰简直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　　　　“这是什么鬼？”张啸很想保持冷静，可他毕竟不是战斗人员，要在这种闻所未闻的怪物面前保持镇定，也太难为新闻官那根脆弱的神经线了，“它、它们是活的吗？”　　　　这话问的有点儿傻冒，不过在场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应该不是，”云七说，“要是我没猜错，这很有可能是中东武装研发出的生物战甲。”　　　　张啸倏地扭头，虽然没说话，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什么鬼”三个字，还是正楷加粗。　　　　“生物战甲，原理和一般的战甲差不多，只是驾驶员链接的不是拟人神经元，而是拟生物神经元。”泰渊解释说，“生物神经元通常用于大型战舰和潜艇，因为舰身呈流线型，模仿人体构造的拟人神经元不方便操控，所以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像这些巨蛇，链接的就是拟海蛇神经元，否则不可能在海浪中这样来去自如。”　　　　云七插了一嘴：“帝国的丹奴之子战舰链接的是拟虎鲸神经元。”　　　　张啸快疯了：“我他妈不想知道这玩意儿链接的是谁的神经元，我就想知道你们有办法对付吗？”　　　　说话间，海面上巨浪堆叠，船头探光所及范围内，可以清晰地看见无数蜿蜒盘卷的的身躯分开海水，在夜色中昂起了险恶的脑袋。　　　　巨蛇冷森森的竖瞳锁定了指挥舱，隔着舷窗玻璃几乎和张啸看了个对眼，新闻官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云七猛地把船舵打到底——自由同盟留给他们的这艘舰艇虽然小了点儿，好在灵敏度和引擎功率比较给力，看似穷屌丝的舰身居然覆盖了“智能皮肤”，能任意改变舰体外围的海水流向，消除高速航行时产生的乱流现象。　　　　小舰破开海水，间不容发地躲开海蛇巨尾横抽的一击，如果有视角从头顶看下去，就会发现那一下闪避极其精准，方位、角度把握得恰到好处，简直打出了F1赛车的漂移效果。　　　　与此同时，他还抽出空隙对泰渊大吼：“能用精神力入侵对方的神经元吗？”　　　　“恐怕很难。”泰渊不无遗憾地说，“人和生物神经元的匹配度一般不会太高，很难入侵，而且生物战甲通常会装载手动操作系统，就算入侵成功，对方一启用手动操作，我们还是只能被动挨打。”　　　　就在这时，两条海蛇从两个方向包抄了过来，看它们那架势，是打算用庞大的身躯形成合围之势，把小舰绞死在里面。　　　　云七迫于无奈打出了一枚导弹，趁着海蛇入水闪避，包围圈撕开了一道裂口，他一拉舰头，飞快地冲了出去。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另外两条海蛇用身躯组成的铜墙铁壁给挡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这身经百战的幽云第七卫也想骂娘了。　　　　看得出来，对方立意要生擒他们，才拖延到现在都没使用杀伤性武器，而是仗着一身铜皮铁甲和小舰玩肉搏战，打算耗光他们的能源和武器库存再行捕获。　　　　“难怪码头上只有一艘船，”云七咬牙切齿：“这根本是他们布下的局，想把我们引诱到海面上，再凭借绝对优势活捉——我说战舰上怎么能源和其他物资都充足，就武器库存少得可怜，他们一早都算好了！”　　　　能源物资充足，是为了让他们放心大胆地把船开出近海；武器少得可怜，是为了诱捕时他们无力反击，只能束手就擒。　　　　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云七打出娘胎还没被人逼到这份上过，出离愤怒了。他在高速状态下猛地拉出一个大角度的拐弯，舰身几乎呈四十五度角离开了海面，船舱内但凡没固定住的物体，全都乒里乓啷地摔了个天女散花。　　　　张啸的肋骨快被安全带勒断了，还没等他缓过劲，小舰毫无预兆地来了个反方向三百六十度回环，这一回，惯性直接把新闻官拍在了墙上，透过舷窗，他看到漆黑的海浪就在他手边翻涌，好像舰身马上要侧翻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张啸冲着云七声嘶力竭地吼道，“这船要被你弄翻了！”　　　　云七没工夫理会他，就在刚才，巨大的海蛇卷起身体，掀起了几十米高的怒浪。海蛇庞大的尾巴像崩塌的不周山一样横扫过来，逼的小舰左突右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险险避过一劫。　　就算如此，小舰尾部还是被蛇尾扫了个边，船身猛地巨震，尾部动力系统受了损伤，在风浪中摇摇欲坠，像一只蹩脚的鸭子。　　　　“这样下去不行！”云七忍无可忍，他一把揪住泰渊，“有个人终端吗？借我使使，我试试看能不能入侵对方的神经元系统。”　　　　驾驶员既然能和战甲的神经元系统进行链接，必然有特定的链接端口，匹配度越高，链接也就越紧密，一般匹配度达到70%以上就能操控战甲。与此同时，匹配度更高的人也能尝试入侵匹配度较低的链接端口，就像计算机病毒用自身程序覆盖系统文件一样，以此达到反向控制的目的。　　　　但这么做需要相当的硬件支撑，因为计算机病毒只能借助互联网传播到系统中，而没法通过强有力的脑电波与冷冰冰的计算机实现远程对接。　　　　泰渊迅速评估了目前的战况，觉得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刚要答应，就听闻愔低声说：“别拐弯，从中间冲过去。”　　　　此时此刻，外围的两条“海蛇”已经迎头赶上，数百米稍纵即逝，这么近的距离，甚至可以看清巨蛇头顶炸开密密麻麻的“鳞片”，每一片都有一人多高，锋利度直追帝国战甲标配的单分子军刀，仿佛海涛中平空盘起的两座刀山。　　　　两条巨蛇左右夹击，硕大的蛇头迎着风浪，速度推到极致。这一下要是撞实了，小舰就是不翻，也得多出千百个透明窟窿。　　　　“从中间冲过去？”云七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在船身剧烈的颠簸中差点儿咬到舌头，“开什么玩笑，这不是给人送菜吗？”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云梦阁主的指令，引擎功率开到最大，螳臂当车般朝着两条巨蛇组成的刀山刃林冲了过去。眼看双方相隔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突然，右首的巨蛇原地僵了一瞬，紧接着，它就像是癫痫发作一样，剧烈地打起了摆子。　　　　下一秒，羊癫疯发作的海蛇战甲猛地窜了出去，像一头撞向不周山的共工，撞在了同伴身上。两座刀山实打实地玩了把火星撞地球，火光四溅中掀起巨浪滔天，巨蛇同时发出一声痛到极致的嘶吼，短暂地失去了对机身的控制，身不由己地向水下沉去。　　　　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小舰迎着三十米高的巨浪冲了上去，海水当头拍下，仿佛山峦崩塌，断裂的山石砸向头顶，像是要把整条小舰拍进海里。云七一把打开防护罩，幽幽的荧光摇摇欲坠地撑起一线生机，勉强支撑到他们冲出缺口，就力不从心地吹灯拔蜡了。　　　　云七霍地扭过头，只见闻愔闭着眼，这么片刻光景，他整个人像是透支尽了所有的生命力，比崩溃的防护罩还要不堪一击。然而他拇指上的麒麟扳指微弱地亮着，像是这漆黑的夜色中一道指路的明灯。　　　　“原来他身上带了战甲中控，”他想，“这人分明是个病秧子，精神力居然如此强悍，我真是看走了眼。”　　　　小舰在狂风海啸中夺路狂奔，后面跟着四条穷追不舍的海中怪兽。其实泰渊说的没错，生物战甲的神经元系统没那么容易远程控制，云梦阁主透支尽了精神力，也只能短暂地打乱它们的攻势，时间长了，战甲开启手动操作系统，立刻重新夺回主动权。　　　　海蛇战队大约也没想到，这么个小虾米，居然会这样难缠，接连失利后，逐渐失去了耐心。眼看双方距离逐渐缩短，打前一条“巨蛇”忽然张开大嘴，接近三百六十度的上下颚就像兜头罩下的巨大口袋，刺刀般密密麻麻的獠牙深处亮起了不祥的白光。　　　　——那是主炮蓄能的迹象。　　　　不管云七还是泰渊，冷汗瞬间都下来了。　　　　闻愔握住座椅扶把的手背上暴起了嶙峋的青筋，几乎撑破苍白的皮肤。就在这山呼海啸的一击即将推出之际，神话传说般的怪兽毫无预兆地一甩头……将充能完毕的炮口调转向了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同伴。　　　　能量波排山倒海似的分开海浪，猝不及防的海蛇战甲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热情洋溢的炮火抱了个正着，当场在海面上炸出一片火树银花。　　　　而这只是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