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联邦军吃足了三战的苦头,待到联邦建国,被局势强捏在一起的议会政府好了伤疤忘了疼,所有心思都放在争权夺利上,谁也没闲工夫理会军团训练这种细枝末节。 可他们不管,联邦统帅却不能不记牢这个教训。 为了打破“联邦军不擅机甲战”的传言,当年的殷文元帅仔细研究了机甲战的各种模式,制定出一整套训练体系,随后挑选了一批成绩优异的学员,亲自教授他们作战方法和战术。 就这样,联邦第一支颇具战斗力的战甲军团在摸爬滚打中慢慢成了型,也就是如今北洋军团的前身。 虽然后来,因为议会和军部旷日持久的内斗,战甲训练计划推行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没等在全军普及,联邦元帅已经夺衔下狱,数十年心血也付诸东流。 可依然有追随元帅多年的人,全盘接纳了他的战术理念,并且不遗余力地在自己驻防的区域内推行开。 联邦指挥舱里,萧子伊感慨万千,看向自家骚包主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当初您紧抓战甲训练,我们都觉得没必要,毕竟现代战争拼的是军工科技,驾驶员能发挥的余地其实很有限……现在想来,您确实很有先见之明。” 飞廉的脸上却不见了往日里那股欠扁的嘚瑟劲,沉默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舒展的眉宇间含上一丝阴霾:“有人曾经说过,无论军事科技发展到什么地步,决定胜负的钥匙始终握在‘人’的手里……这才是真正的先见之明,至于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中东指挥官毕竟不是正规军出身,势如破竹时还能镇住场子,一遇上意料之外的打击却傻了眼,被副官一再催促,他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命令魔龙战舰用火力狙击压制住联邦军的攻势,怎料这支联邦战甲部队太不是东西,知道火力强度比不上中东军,就充分发挥机动优势,在中东战阵中左突右窜,没多大一会儿就把敌军整肃有序的队型搅成一锅粥。 更坑爹的是,在这个距离,如果“空中航母”敢发射导弹,十有八九会命中己方战甲。 于是乎,印度河上空的两军对垒中,上演了一出另类的“躲猫猫”游戏。 中东指挥官快要疯了,为了把这帮搅屎棍似的联邦战甲彻底拍死,他气势汹汹地下达了一道指令:所有魔龙战舰全部撤出战圈,豁出去战甲部队被糟蹋光,也得先灭了这帮联邦蚊子! 应该说,这伙中东军早已今非昔比,绝非如联邦少将所言的“杂牌军”,指挥舰的指令一发出去,魔龙战舰立刻撤出战局,首尾相接,排出合围之势,双翼大开,胁下的炮管聚能完毕,眼看就要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一击。 中东指挥官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把这帮乱搅局的联邦军彻底结果了。 事实证明,他放心的太早了。 还没等这口气松完,指挥舱里的高能预警再次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中东指挥官一扭头,瞳孔立刻收紧了,视网膜倒映出监控屏,显示出一队神兵天降的联邦战甲正以肉眼难以暇接的时速飞快靠近。 这队战甲兵团显然是西南驻军精锐中的精锐,还没到近前,一股锋利的杀伐气已经扑面而来,兔起鹄跃间撕开中东防线,仿佛一把尖刀,无声无息抵住了敌人咽喉要害。 中东指挥官脱口而出:“……ECS隐形模式!” 严格来说,“隐形模式”不算联邦特产,这玩意儿和战甲一样,都是帝国的舶来品。只是近些年,联邦军工突飞猛进,单是隐形装置就升级了两代,四境驻军的战甲部队正是采用第三代的最新版本。 与老版相比,升级版显然更适用于野战,这不仅因为最新版的“ECS”系统能达到“不可视效果”,就算驾驶员开着它大喇喇在街上行走,也不会有人察觉,更重要的是,这东西能屏蔽雷达和红外线传感器,从而使战甲达到战术意义上的隐形! 用联邦研发部的话说,绝对是青天白日抽闷棍的必备神器。 这支联邦战甲分队就是这样瞒过了中东军的耳目,不动声色地藏身暗中,当敌军在要塞上空肆虐横行时,他们没有现身;己方军团被“魔龙”围剿时,他们也没有现身。 直到此刻,趁着中东军得意忘形之际,他们才猝不及防地亮了剑,就如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挟绝代神兵行走于悬崖绝壁,一个神鬼莫测的走位,那凶器已递到了近前。 从监控屏上看,短兵相接的两方简直像在跳贴面舞。 中东指挥官突然意识到,他的指挥舰太靠近战阵边缘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在方才的战斗中,他为了彻底绞杀这帮溜缝苍蝇似的联邦军,几次下令变换阵型,不知不觉间竟然暴露了指挥舰的坐标。 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疏漏是致命的。 不知是这支联邦伏军当真战力超群,还是连日来的交火中,联邦军都没真正显露过实力,中东战舰蜂拥围上,试图阻挡住伏兵的攻势,却像是朽烂的木头桩子迎上了玄铁刀锋,摧枯拉朽般刺了个对穿,泛着寒光的刃尖转瞬已逼至指挥舰眼皮底下—— 就在联邦伏兵与汪洋而至的中东军战成一团时,一架联邦制式的重装战甲突然排众而出,它没有和附近的中东战舰纠缠,引擎马力推到最大,速度快到肉眼跟不上它的行进轨迹,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行在乱成一片的敌阵中。 不过一个错眼,所有人回过神时,联邦战甲已经出现在中东指挥舰左前翼,当当正正地撞了个对脸。 中东指挥官浑身寒毛都炸开了。 他这边声嘶力竭地下令指挥舰开火,那边的联邦战甲突然毫无预兆地拔身而起——它分明悬在空中,无处借力,却“伸手”在战甲机头一按,腰身顺势后仰,从容不迫地划过一道圆融的弧线,相距最近时,中东指挥官几乎觉得这联邦战甲已经“贴”在监控屏上。 ……如果帝国女皇在这儿,一定会向战甲驾驶员索取版权费,因为这一招摆明是照抄她对付海盗武装的路数。 中东指挥舰再怎么反应敏捷,也不可能说掉头就掉头,眼睁睁看着联邦战甲与舰身擦肩而过。与此同时,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战甲胁下的炮筒支了起来,十字准星倒映在驾驶员灰蒙蒙的瞳孔里,与中东指挥舰的动力系统连成一线。 紧接着,只听很轻的“啵”一下,好像针尖扎破空气胶囊的动静,一发共振炮无声无息嵌入中东指挥舰的动力系统,爆炸释放出高强度的能量波,空气被挤压的变了形,潮水般震荡开,一瞬间摧毁了引擎动能,以及……指挥舱内所有的有生命物体。 至此,落子将军! 地球历六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堡要塞争夺战在印度河上空落幕——在长达一个月的反复易手后,联邦军最终放弃要塞,向南后撤。 这是预料之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支联邦驻军已经没有后援,他们只能在绝境中孤军奋战,能拖一刻是一刻。因此谁也没料到,这支看似走投无路的联邦驻军居然在后撤路径上设伏狙击,不仅一举击落中东军指挥舰,更趁着中东军团前锋部队群龙无首之际,将其分割包围,歼灭八成以上精锐兵力。 战报几乎是在同时送达凡尔赛和联邦首府,看清战果的瞬间,两边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三秒钟。 帝国军情室,椭圆会议桌上方悬着一块全息屏幕,屏幕上正反复回放中东军和联邦战甲军团交手的录影。不知帝国军情司是从什么途径弄到的录像,画面的质量不算太好,却也能勉强看清,只见那台越众而出的联邦战甲宛如神兵天降,一个眨眼间已经抢到中东军指挥舰前,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了近乎惊艳的一击。 一举锁定战局。 这一段反反复复重播了不下十来遍,不仅各位帝国将军倒背如流,连在角落里蹭了个位置的张啸都觉得,这段视频快长在眼睛里。 他挠了挠下巴,越看越觉得这必杀一击很眼熟,只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 就听统帅长喃喃地说:“就算在帝国军团里,能把战甲操作掌握到这个地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联邦军的单兵作战一向是短板,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高手?” 帝国将军大多抱持着同样的疑问,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阵目光,把联邦军部数得着的将领按人头拨拉了一遍,始终没有头绪。 连将军们都一头雾水,更别提刚开始接触军务的张啸,要不是当着一众军部大佬的面,眼睛快被肩章上的进行晃瞎了,他铁定扯出一个大大的哈欠。 就在这个哈欠已经酝酿到一半,开始缓缓往上转移时,忽听首相低声说了一句:“……是他!” 首相的音量并不高,在座中只有离得近的统帅长青洛和新闻官张啸听见了。紧接着,统帅长的脸色骤然变了,张啸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困劲像是插上了翅膀,飞到了九霄云外。 没办法,实在是首相的语气太吓人,每个字音发出前都狠狠挫了下牙花子,要是音波能凝出实体,新闻官的耳膜已经被扎破了。 然后,就见统帅长猛地扭过头,看向首相的目光惊疑不定:“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已经……” 他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没上文没落款,听得张啸云里雾里,不知是哪方天书。 青羽冷笑一声,死死咬住牙:“我就知道,当初帝国用尽了手段都奈何不得他,哪有那么容易死……联邦那群酒囊饭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话到此为止,大概是考虑到有旁人在场,没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联邦这一局赢得漂亮,可从长远来看,毕竟兵力和军备对比摆在那儿,还是撑不了太久。” 说话的是通过远程线路参与会议的首席上将荆玥,他人还在万里之遥的北美行省,座位上只有一个三维投影:“现在联邦四境起火,就像被中东军用锁链缠住了四肢,暂时顾不了西边。可是以凌昊天的心性手段,绝不会任由联邦精锐被中东军剿灭的,就算拼上全部家底,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大部队撤回联邦本土,就像当年三战时一样。” 统帅长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公元纪年2400年的马罗基角大撤退,当时数十万联邦军被逼退到西班牙马罗基角,所有人都相信,这支联邦军队即将全军覆没,庆功的香槟都准备好了。可就在这个关口,联邦军爆发出可怕的潜力,动用了一切可以调度的船只,这其中既有军舰,也有商船、渔船,连当地渔民的小舢板都用上,硬是在两天一夜内,把大半兵力撤回海峡南岸。 “中东军不会让他们轻松撤离的。”青洛说,“西南边陲已是中东武装的囊中之物,吃进嘴里不过时间早晚的事。更重要的是,中东军要用这一战立威,彻底打垮联邦军心。” 三维投影中,首席上将两条长眉拧成了曲曲折折的川字。 张啸努力跟上各位将军的思路,无奈底子太差,连跑带跳也是似懂非懂。就听青洛又补充了一句:“两军交锋,攻心为上,当年殷帅蒙冤下狱、生死不明,联邦军的斗志就已散了一半;只要西南驻军在此役中全军覆没,那另一半也就像沙筑的长堤,被潮水一冲,散得差不多了。” 统帅长大约是为了照顾新闻官的学习进度,把话说得极透,张啸这才恍然大悟。 “联邦虽说兵力不足,可要全力突围,中东那帮乌合之众多半是拦不住的。”首相抱胸后仰,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肢体语言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悠哉游哉,“如果是我,我就会给他们找一个不得不死战到底的理由。” “西南战事一起,流离失所的难民不下数百万,当初飞廉在□□堡要塞与中东武装周旋多日,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收容难民,让他们先行往南撤走。” 同一时间,联邦首府已经入夜,议长办公厅却仍灯火通明。偌大的三维布防图铺满了一整面墙壁,新任议长用红外激光笔沿着印度河一线缓缓向下描绘,李斯特打眼一瞟,注意到他十指苍白修长,和其他坐办公室的文员没什么区别,然而指腹与虎口处裹着一层厚厚的老茧,看着像是……长年手握兵器磨出来的。 他倒抽了口气,眼光越发多了几分深意。 凌昊天恍若未觉,一气说下去:“战事一起,民众首当其冲,据军情部最新的报告,西南驻军收拢起的平民已将近百万。如果把这些人都丢下不管,固然能加快行军速度,可是以中东武装的一贯作风,是决计不会留活口的。” 李斯特心头一凛,瞬间回神,脱口道:“那肯定不行!” 他站了起来,抱着手臂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踱了两圈,眉间夹着深重的阴影:“不能丢下平民不管,就算拼尽最后一个人,也必须让民众先撤回来……如果元帅在这儿,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凌昊天本想说什么,然而“元帅”两个字一入耳,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化成一记无声的叹息。 联邦中将素有“智囊”之称,不比曼斯坦因那种一点就着的活炮仗。可此时此刻,他却显露出难以抑制的焦躁,脚步越兜越快,简直像是要把军靴的胶底磨去一层。 凌昊天刚开始以为他是为了四境此起彼伏的战火忧心,可仔细观察了一阵,又似乎不全是。 “中将,”他忍不住轻声唤道:“您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李斯特闻声止步,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情绪坐回办公桌前:“据飞廉的报告,第一批难民已经撤到印度河口的卡拉奇要塞,我打算让澳洲和非洲的驻军即刻启程,前往接应民众。” 凌昊天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他微微一垂眼:“不过,您最好有心理准备……以难民的人数之众,如果单从海路,至少得花上一周时间才能全数撤回。这个前提还得是敌军没有在海面设伏,否则我们的伤亡会更惨重。” 李斯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眼下战祸四起,以联邦这几年来休养生息的根底,已有捉襟见肘之势。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任凭联邦中将再机巧百出,除了加大空中火力支援,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然而比起炮筒脾气的同僚,李斯特不仅素有智谋,更擅察言观色。他自己虽然无计可施,却从联邦议长半露半吐的话音中奇迹般地听出了一线生机。 “凌议长,”李斯特盯着他:“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凌昊天不错眼地瞧着他,联邦中将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错觉,总觉得这小子的表情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还没等他把这念头给赶出去,就听联邦议长下一句说:“我确实有个想法……地球历六十五年,联邦和帝国签订停战协议时,第二十四条款项曾提到,日后倘若两国边境出现摩擦,双方有责任在战乱中保障平民的人身安全,这个‘平民’,既包括帝国,也包括联邦。” 李斯特:“……” 联邦中将沉默地看向一国元首,终于明白方才他那一脸“死就死吧”的义无返顾是因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