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琥珀宫中的联邦三军统帅因流过心头的往事微微失神时,联邦礼堂中惊变又起。 眼看那盛装的新娘身陷重围,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已经有卫兵迫不及待地抽出手铐,走了过去。 凌昊天一眼瞥见,立刻喝道:“别过去,退后!” 卫兵下意识停住脚步,茫然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一刻,一直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的新娘忽然动了。 谁也没看清那女人做了什么,好像她只是不经意间拂了下衣袖,摆满整座礼堂的鲜花就像挨了一记□□,分崩离析地抛上了半空,花瓣枝叶彻底散架,继而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平推着,猛地大力卷了出去。 数以千万计的花瓣噼里啪啦打出,密集程度和一阵疾风带起的雨点无二。那花瓣本是最娇柔不过,轻轻一捻就碎成一摊红泥,此刻却有了蛛丝打马也追不上的可怕韧度,每一片都利如合金刀片,擦过去就是一道深达三分的血口。 这么暴雨梨花般的一阵,效果绝不亚于在宴会厅里引爆了一颗爆破弹,凶器四下横飞,宴会厅里惨叫不断,卫兵队尤其首当其冲。幸运些的,顶了一头一脸血口,活像刚遭了一回凌迟;再倒霉点儿,直接被割断咽喉要害,当场殉了职。 劲风过面,割得脸颊生疼,联邦议长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他扯过一条丝绸台布,随手一抖,精美的水晶杯,连带杯子里的顶级红酒集体玩了把蹦床,还没来得及响应地心引力的号召,已经被密如雨点的花瓣肢解成一把碎渣。 随后,整张桌布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如一张坚不可摧的巨网,轻轻松松兜住漫天花枝,连一点儿酒渍也没溅出。 联邦议长把面目全非的丝绸台布往地上一扔,人已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轻轻一振,仿佛那只身在亚马逊的蝴蝶抖了下翅膀,由此带起的凌厉劲风形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吸力,周遭五六米内的花瓣碎叶都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聚拢向漩涡中心,重重叠叠包裹成球,压缩到极致,忽地向反方向绞了出去。 这一击的力道与片刻前相比,强了何止十倍! 剑气卷起的反击之力仿如汹涌怒潮,一浪接一浪拍过,那女人便如身处海啸中心,无可抵挡之下,只能反身后退。 她往后一错步,不知怎么就拔地三尺,身形轻盈的像一片剪纸,浑不受力,随着剑势轻飘飘地翻了半个身,尖得能戳死人的银色高跟女鞋点在一支蜡烛上,“哧”一下轻响,颤巍巍的火光灭了。 凌昊天一伸手,拽住掏出配枪的曼斯坦因,那只手腕从西装袖子里露出一截,看着清瘦白皙,也就刚够拿动阅读器,此时却像个铁环一样箍在曼斯坦因手臂上,人高马大的联邦上将愣是动弹不得。 一时间,联邦上将也顾不上追问那活煞星似的女人是什么来头,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盯着这新晋议长扫视半天,恨不能用目光揭开他那副小白脸外皮,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凌昊天任由他打量,视线只是扎在那女人身上:“万叶飞花流,你和阴阳家是什么关系?” “阴阳家”三个字由来已久,追根溯源,比一部联邦建国史还要悠久漫长。因为不常用,联邦通用语也没个标准翻法,这高深莫测的三个字从联邦议长嘴里蹦出来,像是把单词驴唇不对马嘴地嫁接在一起,听的李斯特和曼斯坦因一头雾水。 然而那女人微微一眯眼,眼角的笑意陡然冻结。 “阴阳家传承千年,五行五部早已抱残守缺,水土二部后继无人,其余三部中,唯有木部的少司命精通拈花飞叶之技,”凌昊天不紧不慢地说,“可惜邹衍一代奇才,开创了阴阳五行学说,后人却如此不肖,非但没把门派发扬光大,还沦落成靠坑蒙拐骗的政治投机为生,如今更是了不得,还和一帮阴沟里的耗子勾搭在一起——少司命阁下,您就不怕把贵派的祖师爷气活过来吗?” 两位军部大佬面面相觑,跟听天书似的,明明每个单词都认识,却像被另一套语法生搬硬凑在一起,大脑中枢死活解读不了。 不知是哪扇窗户没关好,一阵穿堂风偷偷摸摸地窜了进来,紧跟着被这满地狼藉的礼堂吓了一跳,忙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女人的面纱被风撩起半边,露出艳色入骨的嘴唇,和她眉心勾勒的桃花妆呼应成一片盎然春意。 而她眼睛里的冷意几乎要结成冰渣,兜头扑在联邦议长脸上。 “这世上能对阴阳家的来历如数家珍的人,满打满算,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罗萨莉娅歪着头看他,“你和云梦阁怎么称呼?” 她踮着脚尖,盈盈立在蜡烛上,那不足手腕粗的蜡烛瑟瑟颤抖,却始终没有倒下的迹象。金贵又碍事的婚纱早在第一轮交手中被联邦议长一剑挑裂,她里面穿着件贴身长裙,血色的藤蔓沿着裙角攀爬而上,又是一阵穿堂风过,长裙微微拂动,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不过仔细一瞧,那藤蔓并非长裙本有的纹路,是溅上去的血迹。 被玷污的天使翅膀,还能返回神的国度吗? 凌昊天没理会她的疑问,转开话头:“你安插在宪兵队里的人早被拔除干净。如今礼堂被军部重重包围,你已无计可施,现在束手就擒,我保你不死。” 罗萨莉娅弯了弯眼角。血缘是很可怕的东西,她再怎么憎恶美第奇这个姓氏,也阻挡不了这个家族在她身上留下烙印,她有一双湛碧的眼睛,和她父亲一模一样,只是眼尾弧度更为柔和,眼角垂下时,显得温柔又矜持。 “我有没有退路姑且不论,但我可以肯定,你们的殷文元帅一定没有。”她的声音很动听,既柔和又清脆,像一阵缠绵的风,催开了冰封的河面,拂过每个人的耳根。 曼斯坦因和李斯特的脸色瞬间变了。 “阴阳家对殷帅仰慕已久,可惜七年前殷帅‘逃狱’,此后一直销声匿迹,再没听过他的消息。如今殷帅纡尊降贵,亲自造访,阴阳家蓬荜生辉,说什么也要留他多住一段日子,聊尽地主之谊……” 她话没说完,就被曼斯坦因打断了。不知被她这番长篇大论中的哪个字眼刺激到了,联邦上将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没多会就红了眼睛,一字一句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当年,元帅被人构陷下狱,这里头是不是你在搞鬼?” “我说不是,上将您相信吗?”罗萨莉娅笑了笑,“不过,我们充其量只是给枪膛上了子弹,那最后扣动扳机的人……您不想知道是谁吗?” 曼斯坦因眼瞳一缩,还没来得及开口,凌昊天突然纵身上前,长剑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身形快如一阵风,转瞬已抵在那女人眼皮子底下。 这一下猝不及防,罗萨莉娅挡无可挡,只能纵身后退。她人在半空,手指却探了出来,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礼堂中登时血肉横飞。 就在联邦礼堂哀嚎遍地时,叶卡捷琳娜宫中,吃了大亏的大司命终于学聪明了,不再打算单挑联邦元帅。她后退两步,做了个手势,蓄势待发的武装分子们立刻蜂拥上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像一堵墙把殷文团团围了起来。 殷文扫过黑压压的人墙,漫不经心地一笑:“打算群起围攻吗?” 大司命狠狠吸了两口气,把满口血腥味压了下去,才若无其事地笑道:“联邦最高军事统帅驾临,起码的迎宾规格还是要有的,别显得我们怠慢贵客。” 殷文一言不发,倒提长剑站在一帮战战兢兢的武装分子中间,眼睛深的如两道渊水,冷眼瞧着这女人怎么装腔做态。 一个巴掌拍不响,再投入的演员,没人和他搭腔也撑不起一台大戏。大司命唱了会儿独角戏,见这男人全无搭理她的意思,眼神微微一沉,蓦地把手往下一压。 武装分子们扣动扳机,瞄准时却避开了要害——那并不是正规军常见的激光枪,而是实体子弹,毕竟像激光束这种大杀器,挨实了是直接能把人烤焦的。罗萨莉娅虽然废话连篇,有句话却说对了,联邦三军统帅是稀罕的“贵客”,活人的价值远比一具尸体大得多。 殷文站在原地一动没动,面无表情地和十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对视。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响起,凶神恶煞的武装分子们像是上岗前灌多了伏特加,原地打了个旋,突然东倒西歪地摊了一地,联邦元帅还没出手,就自发自觉地缴了械。 大司命倏尔瞪大眼,又后退了两步,有那么一时片刻,几乎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她盯着满地躺尸的武装分子,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脑中陡然一阵眩晕,脚下一软,险些步了那帮武装分子的后尘,忙用手撑住墙,勉强站直了。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殷文:“是你?你……你做了什么?” 殷文抬起手,手指间夹着一个空了的玻璃小瓶,他没什么语气起伏地说:“云梦阁的‘醉生梦死’,不会要人命,只是阻断神经肌肉接点,继而让人陷入幻觉——之前在中东,贵属在我身上用了一支‘天使之泪’,我没有占便宜的习惯,就在这里还了。” 大司命:“……” 饶是她自诩城府,此刻连惊愕带惊吓,还是不由怔在了原地,因为实在没想到,公众形象光风霁月、和圣母玛利亚有一拼的联邦三军统帅,私下里居然通晓这些鸡零狗碎的旁门手段。 不过,纵然她揣着满肚子震惊不解,却注定没机会问出口,再坚忍的意志和顽强的肉体也敌不过现代科技,大司命五根指甲卡断在墙上,依然撑不住软下去的身体,慢慢滑倒在地。 她勉强维系住最后一丝神智,死死瞪着殷文,按下了手里的警报器。 尖利的警报声回荡在整座叶卡捷琳娜宫里,五分钟后,所有听到警报声的卫兵都会往这个方向赶来,他们会将每一条通道、每一个出入口彻底封死,把联邦元帅堵成浅水滩上待捞的死鱼。 可出乎意料的是,殷文压根没有逃走的意思。 他走到窗边,步子不慌不忙,甚至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这一天天气不错,又将近中午,天空蔚蓝如洗,阳光漫天席地,美中不足的是风有点大,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听到外面呼啸来去的风声。 也许是风太大了,不知从哪拾来一朵乌云,挡住了阳光。紧接着,那乌云越来越近,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连阳光都挡上了。 接连一周的阴雨天,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叶卡捷琳娜宫再次被阴霾笼罩。 大司命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那逐渐靠近的乌云就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倒映在她涣散的视野中。女人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疼得一个激灵,借着那片刻的清醒,她终于看清了“乌云”的真面目。 ——那是一架通体如墨的战甲。 殷文没再去管瘫在地上的大司命,他抖了下手腕,长剑陡然解体,重新化作麒麟扳指。下一刻,拟人中控的声音在殷文耳中响起:“大人,我的机身已经赶到了。” 正午时分,叶卡捷琳娜宫顶的钟楼撞响十二下,卫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着急忙慌的脚步,抬头看向窗外席卷而过的乌云,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乌云”里蓦地打出一道闪电,击碎了号称能抵挡激光枪的防弹玻璃。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粉身碎骨的落地窗后跳出,方位计算得十分精准,战甲将他当头捞住,旋即迅速升空,巨大的暗影缓缓铺展开,仿佛古华夏传说中腾风而起的蛟龙。 那是一架战甲——当然不是臭名昭著的M16,也不是帝国或联邦军团常见的2A战甲,正午潮水般的阳光被挡隔在它漆黑如墨的身躯后,天空中横亘开一道不见底的深渊。 联邦军团数百万号人,只有一台战甲色泽纯黑,通体如墨。 联邦元帅殷文的专属座驾,战甲麒麟。 与此同时,撕心裂肺的高能警报铃在圣彼得堡要塞中炸成一团。指挥中心透明的玻璃穹顶下,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仰头望向远处天际的浓云,面具后淡褐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和我设想的剧本有些出入,”他摇了摇提在指尖的高脚杯,不知想到了什么,哧的笑出了声,“不过也好,倒是省了我的麻烦。” 他将还剩大半的威士忌一口喝光,随手把空荡荡的水晶杯撂在了窗台上。然后,这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双白手套戴在手上,一边往外走,一边接通了某个频道:“我们的计划要做一点小小的变动……我知道您远道而来辛苦了,可是现在,您得和我一同去迎接一位贵客。” 在他走出指挥中心十分钟后,引擎的轰鸣声吞噬了整座要塞,空旷的停机坪缓缓裂开,大地细微的颤栗中,无数钢铁巨怪从深渊中探出头,咆哮着重返人间。 厚重的浓云聚集在圣彼得堡要塞上空,那是暴风雨降临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