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熙久居西郊凌云庄,远离京城尘嚣,这次登门实在是难推威远镖局的好意,受了人家厚礼,又得到顾老局主下帖诚邀,作为晚辈岂有不来之理。而顾威的意思,是想让孟飞、一钊与这位凌少庄主相交,毕竟他于顾家有恩,若真是良人,不妨为长女好好考量一番。只可惜,这位凌公子有孝在身。大约两年前,他父亲因病离世,寻常人家为人之子守孝满一年即可,但凌熙却坚持要为他父亲守孝三年。 周一钊送完人回来,看见顾威正端着茶碗沉思,唤道:“义父。” “坐吧。”他颔首道。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但难掩失望,顾威叹了叹气,“看这凌熙为人端正,与芊芊两次相遇也算有缘,只是若定下他,还要再等上一年多。” “义父何必如此心急,难保芊芊会中意凌公子,而凌公子也中意芊芊。” “芊芊哪里不好,难道还配不上身无功名的一介白衣?”在顾威眼中,他自己的女儿自然千好万好,即使这话是周一钊说的,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 听见义父的话,周一钊有点想笑,但面上却未显出来。若是他老人家知道方才芊芊在院中奚落教训宋青舟的刁蛮样子不巧被正要离去的凌熙瞧见,不知会不会收回刚才说的话。“芊芊自然是好,只是要选个她中意的,不宜操之过急。” “我何尝不知啊,只是原先芊芊的病拖得太久,我和孟飞他娘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芊芊嫁个好人家。”他起身踱步到门边,外面艳阳依旧,顾威看着重重叠叠的绿意和飘动的杨柳,眉峰微皱,这镖局表面风光,实则有不少难言之隐,他有时会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担心有一天独木难支。 周一钊很少看见义父如此心事重重,不免担忧,“义父,镖局里是否有难事?” 顾威转身,拍了拍周一钊的肩,“义父老了,只是突然感概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一钊啊,镖局以后要靠你了,孟飞是指望不上的。” 这些话周一钊听了好几年,义父总是这样说,所以也没再多心。既然这边无事,他准备去练武场那边准备出镖的事。下个月京中首富莫老爷的珍宝轩有一批古玩瓷器要南运,这趟镖既要南下又需小心货物不能出纰漏,所以这次周一钊和孙之晟一起出镖。他先去前堂让管家将凌家庄的回礼送到后院给义母,另一个给芊芊的匣子让人送到了秀阁。 刚才在回廊,顾芊芊教训完追上来的宋青舟总算出了口恶气,所以这会儿心情不错有点饿了。午饭时辰没到,她只好捻起一块点心先垫垫肚子。不一会儿,两个丫头高高兴兴到了二楼,瑶儿手里还捧着个匣子。 “这是什么?”她拖着下巴问。 瑶儿把东西捧过去,道:“听前面的人回话说,一位凌公子送来给大小姐的,说是物归原主。” “我的东西?”顾芊芊好奇地开了匣子,顿时一阵惊喜,是那块不见了的白玉双鱼佩。 她以为当日被绑架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原来掉在了凌云庄。本来这么值钱的东西失而复得应该高兴,但顾芊芊猛然想起来,刚才明明撞上了救命恩人竟忘了当面给人家道谢,这会儿又收了东西,实在理亏得很……都是那讨厌的宋青舟触的霉头!她懊恼地将吃剩下半块的点心扔回盘子里,仰躺到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 东长安街,展府。 今日赶上沐休,展风在家中见了刚从宣府赶回来的禁卫千户穆一寒,之前皇上将宣府火器火药被盗的案子交办下来,现在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他要问清案情才好往上呈报。 火器火药是朝廷明令管制之物,向来官造官用,京中及各地虽设火药局,但制造火器的军工坊只设在几处军事要地,由兵部直接管辖。火药还好,但火器私造私用是死罪,这桩案子出在宣府,辖北方安危之地的军镇,此处的火器专供神机营之用,是以皇上对这案子格外留心。 书房里,展风仔细看过案情,将穆一寒准备呈报的折子放在了桌上。“按照你的说法,这案子似乎没那么简单。” “回大人,的确如此。按理说宣府卫治军尚算严明,在他们的辖地火器火药被盗,总该有些动静,但属下带人查问,他们大多数人似乎对这事毫不知情。即使知情的,也是讳莫如深,依属下看,恐怕是有心隐瞒。” “宣府卫田将军怎么说?” “田将军说,这批丢的火器本不是出自宣府卫,是有人从边境走私过来被查获的,当时便直接查封入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后来也不知怎的,恰好赶上当值的人玩忽职守,那批东西就丢了。因这批火器原就不在册所以未上报,可偏偏有人密告到宣府衙门,这才捅到御前。” 展风听了不禁冷笑,“看来田将军跟杨知府的关系令人堪忧啊。” 穆一寒有些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田将军特别交代属下传话,看在牟泰大人的面上,望大人高抬贵手。” 展风拆了信,里面并无只言片语,只有一张万两的银票。他将信封和银票随手扔在书桌上,轻笑着起身踱步到了厅中,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右手拇指摩擦着杯沿,像是漫不经心,道:“这田将军一向与牟大人交好,杨知府又是杨阁老的族亲,倒让本座左右为难了。一寒,那夜玩忽职守的人是谁?” “宣府卫的百户参将牟易,听说那晚他带人喝酒误的事。皇上口谕要严查,所以相关人等已经押回来。”锦衣卫八大千户分听牟泰、展风二人调令,这穆一寒算得上展风的得力心腹,“大人打算如何应对牟大人,即便秉公办案也无不可,一切有皇上定夺……” “这大清早的,展风你又遇到什么事,还要劳烦到皇上?”一道肆意张狂的声音打断了穆一寒。 所谓闻声辨人,这等做派还能有谁。展风拧眉转身,冷肃地看向门外,他的书房未得允许,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可怜站在门边的徐伯刚才急嗤忙慌追着寿宁侯过来,此刻满头是汗,又看见小主人的脸色,一时有苦难言:“少爷,实在是……” “行了,展风,你这是给我脸色看呢?”张鹤龄早已进了书房,自顾自地坐下,半点也不生分地给自己倒茶,“你的人把我的随从拦在府外,我一个人进来够给你面子的。” 自打张鹤龄起了要去威远镖局转悠的念头,连着几天找展风,都被‘公务烦忙脱不开身’的借口打发了,今日是打听清楚他沐休才巴巴过来的。展风自然猜到了小侯爷的来意,只是没想到他对这事竟然上了心。他无奈地挥了下手,徐伯带人下去,穆一寒也识相地赶紧请辞。 书房里安静下来,展风没说话,走到书架前拿了本书坐回到案前。张鹤龄一看他这样,顿时坐不住了,“你自己说,本侯找你几次了,竟对本侯如此敷衍!” 展风面色无波的抬头,“侯爷当真想结交威远镖局?一介平民,何苦自贬身份。” “你少拿话激我,难道只他小兴王有结交四方的胸怀,我张鹤龄就没有!又不是与他争什么。”张鹤龄做事向来只凭心性,随意惯了的人,说多了冠冕堂皇的话自己都心虚。“我……就是去看看臭丫头,你到底去不去呀。” …… 顾芊芊还不知晓有人十分惦记她,她的禁足令还没被解除,这会儿只能在自己的小院里乱溜达。一旁候着的瑶儿和芳儿看大小姐转圈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要动动胳膊踢踢腿,觉得古怪极了。 其实顾芊芊只是在锻炼,但走着走着,她就听见哪里传来了‘咕咕’的声音。“你们有没有听见动静?”她尖着耳朵细听。 “好像是有声音。”芳儿道。 三个人在院子找了一会儿,瑶儿忽然叫道:“哎呀,在这儿呢。大小姐,快看。”原来从石桌后边钻出一只灰白毛色的鸽子。 顾芊芊轻手轻脚地慢慢走过去,端详道:“它是哪儿来的?家里有人养鸽子吗?” “大概是镖局里的信鸽。”瑶儿道,“看,它腿上绑着小竹筒呢。” 既然是家里的东西,芊芊让瑶儿芳儿把鸽子逮住,准备把它送到练武场,这会儿钊哥他们都在那儿。不过刚出院子就碰到宋青舟,让她感觉一阵晦气。她不想理他,可宋青舟偏偏不让路。 “表哥,你有事吗?”顾芊芊有点不耐烦。 宋青舟微微一笑,“可否请表妹将鸽子物归原主?” 她看看瑶儿手里的鸽子又看看宋青舟,“你说它是你的?” “正是,表妹若不信,可以看看这鸽子两边翅下是否各有一点赤红,便是记号。”还真有记号,顾芊芊只好让瑶儿把鸽子递还给他。宋青舟接过来,笑道:“不过是只扁毛畜生,表妹若喜欢,我送你几只便是。” “不用了,表哥自己玩吧。”听说这人最近迷上了斗蛐蛐,整日往外跑,跟一些纨绔赌得正欢,怎的又养上鸽子了? 看着顾芊芊离去的身影,宋青舟一脸带笑的殷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丹凤眼透着几分邪气。他解下竹筒,将鸽子随手一扔,才从里面抽出纸笺展开。上面寥寥几笔,看过之后,宋青舟勾起唇角,消失在镖局的回廊尽头。 那边顾芊芊到了练武场,周一钊还在忙着出镖的事,顾葶葶和季锦、常小刀正在说话,原来小刀他娘和未过门的媳妇这两天就到。听说常小刀在旁边里巷租的小院子不错,一应过日子的东西都备齐了,顾芊芊便撺掇着大家去看看,顺便参详参详,预备不久后帮忙布置新房。 虽然常小刀被说的挺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他还指望着等娘和春秀到了京城,芊芊和葶葶能帮忙照看,不然他一个大老粗肯定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我带你们去,帮我看看还少什么。” 几个人正往外走,今日当值守前门的林小河一溜烟跑过来,边喘大气边结巴道:“有客、有客上门,局主让、让小姐们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