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到朱古力那通电话已过去两周时间,杨达拉不仅没凑够一万块钱,反因母亲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愈发捉襟见肘。 闵玉华资助的钱最多撑半年,留给她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上官羽回话前,她决定再找份兼职,能多赚一个是一个。 这事宋英宸帮上了忙。他去的那家名为“HotFit”的健身房就在樱花公寓斜对面,正好对外招聘暑期兼职,主要负责地面清洁、器械收纳及其他一些杂活。工资不高,一月1200,时间为每晚19:00-22:00。 当杨达拉毫不费劲的将上百斤重的杠铃单手提起时,健身房老板欣然接受了她。 他们正需要有力气的兼职管理员将这些铁家伙收拾规整。健身房客人用过器械后没有复原的习惯,不仅有碍观瞻,还发生过好几次器械撞伤脚踝的意外,杨达拉正好可以作为“清道夫”扫出这些隐患。更为关键的是,她的力气完全能顶得上两个甚至三个人。 从童装店下班,杨达拉便需急速朝健身房赶,晚饭也没时间吃,只能等到22:00后。不过这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一想到能多赚点钱,再累十倍也是甘愿的。 她穿着短款运动套装在健身房跑来跑去,一会儿擦擦因汗水饮料弄脏的地面,一会儿将器械挪动至合理位置,很快便上了手。 这天大概八点左右,宋英宸来了。杨达拉正忙着收拾普拉提课程所用的器材,抬头发现他站在教室外,一脸抱歉的样子。 “来啦?”她用分不出对朋友还是对客人的语气招呼道,手中的活儿没停下来。 “Tired?”宋英宸问。 “还好,不是很累,你知道我劲儿大,这些活不算什么。” “这么少的工资,这么重的活儿……”宋英宸停顿一下,想着用什么样的字句才不至让一个女孩觉得难堪,“我是说,早知道是这样就不介绍你来了,真是坑人,对不起啊。” “谢你还来不及呢,别这么说。”汗珠滴下,她赶紧抓起脖子上的毛巾将地面擦净。 宋英宸迟疑片刻,又问:“想不想去我妈那儿上班,她应该能给到让你满意的工资。” “卢阿姨?”她直起身,顿觉长时间弯腰使肌肉酸痛不已,“不合适吧。” “合适,我开口介绍她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你母亲不跟她是老朋友吗,这点小忙肯定会帮。” “老朋友……”她重复一遍,才想起之前与卢美琴对宋英宸撒的谎,忙顺着他的话回道,“正因为是老朋友就更不该添麻烦了,住你家的房子已经很让我不好意思了,怎么好再为难卢阿姨。” “你思维好奇怪,完全是上个世纪的人。朋友间力所能及的帮助是正常的,这样才能感受到彼此的情谊彼此的分量。你现在在这儿,不也是我这个朋友帮的吗。” 一席话让杨达拉面红耳赤,既感动又内疚。感动的是,宋英宸对她用了“朋友”二字,内疚的是她欺骗了他。 “不一样,健身房不是你开的,我做的好不好都直接对老板负责。但卢阿姨那儿要干得不好,她为难你也为难不是?再说她是搞建筑的,我根本一窍不通,光靠这层关系混进去,自己也不踏实。” 宋英宸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倒也是,我妈那人挺较真,重事业不重人情,真跟你产生什么摩擦肯定不会留情面。” “所以啊,你已经帮过我了,这儿真挺好,我吃得消。”说完,她又开始干活儿,汗水再度挂满额头。 宋英宸没再多说,进了更衣室。不一会儿他换好衣服出来,先是在跑步机上做了二十分钟有氧,随后去到器械区挥汗如雨。 杨达拉也东一处西一处的忙着,后来宋英宸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 回到樱花公寓已是夜里十点半,大毛从监控看见她远远走来,赶紧跑了出来。 “扛的啥呀?”大毛问。 杨达拉驮着个大口袋,全是健身房客人喝过的饮料瓶。 “你那儿有地方替我放放吗,明早我下来卖。” 大毛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问道:“饮料瓶!你是有多缺钱?” 她微微一笑,并不因此觉得丢脸,回答道:“不是街上捡的。不跟你说了我在那健身房兼职吗,这些全是客人扔掉的。老板嫌垃圾太多,让我拿去扔,想着扔了怪可惜,反正那么近就给扛了回来。” “这能卖几个钱啊小姐,你可是住豪宅的人。” “别拿我取笑,你知道这豪宅跟我没关系。这些瓶子卖了够顿早餐,节约一个算一个呗。” 自觉彼此已相当熟识,又同属对等阶级,大毛面前她毫不在意所谓的面子。他们出生相当,都过过苦日子,来自小地方,旁人面前难以启齿的自卑源头,恰恰是两人无所顾忌的谈资。 “也是,积少成多,有钱人不也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起来的吗。我妈常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叫我以后找媳妇也得找个会持家的,今后的路才走得宽。”大毛话里有话的盯着她,“我们一家都是节俭惯了的,洗脚还用一盆水呢,爸妈洗完换我妹,我妹洗完才轮到我。” “肯定是因为你的脚最臭。”杨达拉玩笑说,伸长脖子朝小区内望了望,“就怕被其他业主看见,投诉我,说我是捡破烂的。” “不偷不抢光明正大,他们凭啥投诉。不过啊,你也的确算公寓里的怪人,一会儿拎大袋空瓶子,一会儿拎大袋肉包子……”大毛说着秃噜了嘴,想起王奶奶向他反映的事。 “你都看见了?” “啊,哦,是,监控上无意瞧见的。”大毛赶紧揽到自己头上,不敢再多问一句。 “嗨,快别提那档子事了,蠢死了。”想起短暂的直播经历,杨达拉也不愿多说,懊恼的拍拍后脑勺,“怎么样,有地儿放吗?”她朝那袋瓶子噜噜嘴。 “有,我平时也卖废品。” “你?” “对啊,物业有订报,好几份。我师傅让我负责处理,回头我就给卖了。当然他心知肚明,知道我穷,卖点钱添点零花,也没说什么。” “那就交给你了。”杨达拉将口袋递给他,大毛欣然接了过去。 “岗亭不能放,我放停车场去,下面有个堆杂物的地方。” “你看着办。” “我隔天换班,晚班那天你就自己取来卖,白班那天我帮你卖。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公寓对面有个收废品的小贩,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钱你也拿着,天热了买瓶饮料什么的,我不是想要钱才把这些收回来的,只是扔了怪可惜。” “不不不,我怎么能要。” “留着吧,下次回去还要买酸角给我吃呢。走啦,我上去了。” 杨达拉咧嘴笑笑,朝小区内走去。 来鹿城这些日子,城里人大手大脚铺张浪费的场面简直让她开了眼界,也时常觉得痛惜。她发现自己没法彻底融入到这个城市,是与各自的品性有关的。鹿城高傲,而她自卑,鹿城的奢靡浮华与她的谨行俭用,更是格格不入。 要在他乡获得内心安稳,只有两种可能一——对路的品性,重要的人。 她对大毛倍感亲切,是一份物以类聚的轻松,但大毛不足以成为那个重要的人。而在心仪的宋英宸面前,她会不自然的筑起更高的人格壁垒,却与这座城市的品性渐行渐远。 她心里清楚,就算宋英宸从未以高高在上的眼光审视她,她也觉得自己是低微的。 忙了一晚上累极了,匆匆洗过澡也没什么胃口,她直接上了床。 还是写了篇日记: “上官师傅说替我剪了头就能转运,现在我跌入低谷,是转运前最后的考验吧。不过世上真的还是好人多,或者即便是少数,我却幸运的认识了其中的多数。比如大毛,虽有时候憨憨傻傻的还有些八卦,但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很开心。我记得我不爱笑,来鹿城这么久却跟他笑得最多……还有宋英宸,他就像漫画里的人物,干净,热情,乐观,细腻,听到我想找兼职,马上就帮我找了,还让我去他家的公司……不,我在想什么呢,现在这时候应该想着怎么赚钱,再累也必须坚持下去,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呢。朱古力,你到底是谁,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你对我的考验还有多久,不会骗我吧?” 写着写着,她叹了口气。她不止一次对神秘人产生怀疑,但又总逼自己将疑虑打消。在拨开云雾见明月前,她只有这么一个瞭望台,不管这瞭望台建在何处,是否高不可攀,是否根基踏实,她都必须一步步爬上去。 她又拿出那枚波斯菊胸针细细端看,这是她认为最有价值,最充满疑点的东西。 正是因为当年就有这种想法才没将胸针交给警察,那些人将莫莲之的事件定义为意外的时候,她对他们便失去了信任。 她相信胸针背后隐匿的信息直指凶手,她一定会耐心的等待剥茧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