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王府 六月流火。 两个月前,冀王带夫人游镜湖回来,大总管将青涟苑里原先伺候夫人的下人全部撤换,那些人犯了什么错都去了哪儿谁也不敢问,但似乎谁的心里都清楚,只有伺候好住在清涟苑里的人,否则那些人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 除了晚照,夫人谁也不见,所有人等在屏风外,夫人只要有吩咐,立刻去办。 夫人一直没什么吩咐,屏风后的人有时在想,这样的夫人能惹出什么大事来? 内室蒙着厚重的帘幕,避开了日光也避开了清风,三个紫金铜里同时燃着安神香,微苦的药味混着房内原本的茉莉花香,厚腻的让人头痛,女官大人用手在鼻尖挥了挥,牵着孩子的小手进了屏风。 “母亲”小小孩童手脚并用爬上床榻,凑到母亲脸边,黑葡萄般的眼珠充满了担忧和懊恼:“母亲,他们说您病了,哪里疼呢?”。 景筱几乎忘了世间还有这么个小人儿,当柔软的小手在她脸上蹭出丝丝痒意,温情从心底一直攀上了眉梢。 女官大人哄道:“小公子乖,您帮下官摘束茉莉花送给母亲好不好?”。 “好的”安宁从榻上蹦下来,一点头,表情郑重似领了天大的任务,迈开两个小腿朝门外跑。 女官大人打量房内陈设,不见得多金贵却都是精细巧妙之物,她昔日在青州也是从富贵荣华中养出来顺心得意的娇小姐,如今还是富贵荣华,难得心里明白,笑道:“小公子生来身体弱,夫人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故而公主才将小公子接到身边教养,可如今小公子大了生病少了,孩子还是由母亲照顾最好,所以公主让下官将小公子带了来”。 景筱本拢发整衫端坐在榻上,闻言撑着病躯在榻上向平城公主平日所在的南苑叩首:“妾谢公主体恤”。 女官大人也不阻拦,任由她在榻上行完礼,笑眯眯道:“冀王府里的夫人只有您一位,安宁也是王府里唯一的公子,公主常和下官说,安宁永远是冀州的大公子,她的长孙,夫人只管养好身体,来日自然有比在青州更好的日子等着夫人”。 如同以往一样,清涟苑里的夫人恭顺的低了头。 随着夫人低垂的颈项,女官大人也低侧了目光,那日她被俘上留田山,山上送信到宫内时公主故意不承认她的身份,打的就是让她回不来的主意,她回来后闷声不吭半点怨言没有,太可欺也太能忍,女官大人很想看看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无奈她的头勾的太低:“有件事情想必夫人还不知道”,虚压了回薄被,微微笑道:“两个月前,王上亲自带兵剿灭了留田的强匪,临走时放火焚山,数千俘虏不留一个活口,这本是件利民的大善事,只是留田那地方,与旁的地方不同”。 留田为雍、青、徐、冀、幽五州交界之地,天下动荡之始,各地百姓奔亡常在此处歇脚,因其地势高险便于隐藏所以留居的百姓越来越多,后遇大旱,时常有人下山抢劫行客财物,久而久之习气渐成,便从避难之所变成了贼匪之窝,但到底是些天性善良的百姓,为的是活命,所以留田贼匪只要财物,不伤人性命,并且官府的不抢,世家的不抢,穷苦的不抢,专拣那些没有根基的富户下手,各州府因其地界不清,又无大恶,索性放任自由,偶尔私下还有些台面上不能说的人情往来,故而一直相安无事,但幽州屡次挑衅,徐州准备借着留田给幽州一个教训,女官大人将江山大计说成儿女私情,试问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得罪天下是多深的情! 清涟苑里的夫人没有做出女官大人期望的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女官大人轻转了语气:“半个月后九州在留田会盟,您的哥哥青州大公子不日也将造访冀州,说到底青冀始终是姻亲,是一家人,小公子有了这位好舅舅,就算日后冀州再有其他公子,谁还有小公子家世尊贵!”。 “母亲”安宁搂着一怀的茉莉花跑进来,献宝似的放到母亲面前:“好香的,母亲,您喜欢吗?”。 “母亲很喜欢”景筱捏了一朵茉莉花在鼻尖闻了闻,摸摸他的小头以示表扬,低头向女官大人道:“嫁给王上妾无怨无悔,请女官大人和公主殿下放心,妾此生别无二心”。 --------------------- “母亲,小鸟要飞到哪里去?”。 “小鸟回家了”。 “母亲,小鸟的家住在哪里?”。 “住在青山上绿水边”。 “母亲,它们长的一个样儿,它们的母亲会不会认错”。 景筱抱起儿子,粉嫩的脸上亲一口:“每只小鸟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就像安宁是个香宝宝,母亲一闻就知道”。 “咯咯咯”安宁双手搂着母亲的颈子,母亲的头发好香,身上也好香:“母亲也是个香宝宝,安宁一闻也知道”。 安宁头一晃,又问道:“母亲,小鸟会不会迷路啊?”。 “小鸟和安宁一样聪明,安宁认识来找母亲的路,小鸟也认识去找母亲的路”。 “我比小鸟聪明”安宁咧开小嘴,强调道:“母亲,我比小鸟聪明”。 景筱点头:“母亲也比小鸟的母亲聪明啊!”。 “噗”晚照没绷住,换了她,她至多会附和两声,绝说不出这般自夸的活泼话来。 “母亲,我也会长出一双翅膀,像小鸟一样飞吗?”。 “会的”。 “母亲,您的翅膀呢?”。 “放在你外祖家里”。 “母亲,外祖家在那里呢?”。 “在青州”。 “母亲-----”。 “-----”。 小公子的问题像煮开锅的水泡,一个一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冒上来,晚照听的头晕,夫人却不厌其烦的认真回答着,如此一个早晨,用完午膳,不用哄,公子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要睡了。 景筱将孩子抱到榻上,差人取来布匹针线,她用手指丈量了安宁的身长,在一边裁剪起来。 剪刀像游鱼一般徜徉在布海里,一件小小上裳在片刻间就有了轮廓,然而晚照的惊叹才是个开始,随后的几天,小公子要鸟儿,夫人会做出巧妙的陷阱,小公子要柳枝,夫人会编出精美的花篮,小公子要叶子,夫人会吹出动听的歌儿。在小公子面前,没有什么是夫人不会的。 晚照切切的体会到一位母亲深重的欢喜,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哪!喜欢的想将所有的一切,知道的,拥有的,能给的,给不了的迫不及待的统统都给自己的孩子。